那么像,和宜容竟然那么像,透過她,他好像看到了年輕時的宜容,那時候的宜容剛進軍隊不久,雖然氣質清冷不茍言笑,卻遠沒有后來的冷冽。
他其實知道宜容不喜殺戮,和他野心勃勃想在亂世搏一個怎樣的未來不同,宜容只是想用殺戮來換一個安穩,可也正因為那幾年,才打磨出了后來的桑宜容。
大概也是因為宜容越來越冷,他才……
老話說只有失去才知道珍惜,也不知道是哪個老祖宗的經驗之談,他是真的等失去后才明白,天xià所有庸脂俗粉加起來也抵不得一個宜容,何宛如算什么,他后宮的那些女人,他有時候連名zì都記不起,翻了誰的牌子來的人卻不是他記憶中那個,原來他連人和名zì都對不上。
擁有的一切滿足了他所有的野心,可他失去了最不能失去的,如同在心里生生挖去一塊。
要是時間能重來,就好了。
閉了閉眼,將所有悔意都咽進肚里,夏榛明看向陳方雷,“陳卿有何話說。”
陳方雷出列,“臣無話可說。”
“哦?你的意思是治你一個濫用職權你也服氣?”
“徐大人無端指責,臣無話可說,皇上是圣明天子,自能還臣一個清白。”
夏榛明勾唇輕笑,這朝中啊,真正頂事的也就這么幾個人了,“朕給你自辯的機huì。”
在場諸人皆不是傻子,哪會聽不明白其中的回護之意,劉治和朱雁清相鄰而站,對視一眼,又迅速撇開。當沒看到對方眼中的喜意。
“謝皇上。”陳方雷心中抵定,聲音更清朗,“早年皇上便說過要不拘一格用人才,臣統領都察院,更當為皇上分憂,前些時日無意中認識了對律法極為熟識,對我蒼云國也忠心耿耿的桑夏。她雖是一介女子。對蒼云國律法的熟悉程度就連老臣都要自嘆不如,臣思及皇上才重才,再者律法中也從不曾提及女子不得入仕。所以臣便做了這保舉人保她入仕,此并非臣開先例,多年來皆是如此,臣不知何來濫用職權之說。請皇上明鑒。”
這話還真是圓得不錯,夏榛明靠向扶手。仿佛力盡般右手托住下巴,緊緊盯著那道人影,用他自己都聽得出的重音道:“桑夏可在朝中?”
桑夏輕吁出一口氣,出列站在陳方雷身后半步。神情平靜的下拜,“微臣桑夏,叩見皇上。”
大殿中針落可聞。
夏榛明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一停。胸口越加痛得厲害。
“皇上!”范冬看著皇上白得泛青的臉色輕喚,“老奴傳御醫……”
夏榛明抬手制止。臉上帶著不太明顯的笑意,范冬離得近,看得分明。
“熟讀律法?”
“回皇上,是。”
“蒼云律,絞罪。”
“絞罪,棄毀官文書事干軍機錢糧者,強奪良家婦女奸占妻妾者配與子孫弟侄家人者,背夫逃走因而改嫁者,稅糧違限一年以上不足提調部糧官吏,以私債強奪人妻妾子女因而奸占婦女者……”
“凌遲。”
“謀反及大逆但共謀者不分首從,謀殺祖父母父母及期親尊長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巳殺者,奴婢及雇工人謀殺家長及家長之期親外祖,父母巳殺者罪與子孫同,妻妾因奸同謀殺死親夫者,妻妾謀殺故夫祖父母父母巳殺者……”
“斬罪。”
“謀反大逆知情故縱隱藏者,謀叛但共謀者不分首從……”
很長很長的時間里,大殿中只余桑夏清脆的聲音,不管是看好戲幸災樂禍又或者是擔心的人吃驚的發現,這個黃毛小丫頭竟然是真的熟知蒼云律,熟到了全部能背誦的程度。
夏榛明原本只是想聽她多說說話,可直到范冬隱諱的提醒他才記起這里是何地,要是夏兒一個答不上來怕是會被有些人咬著不放,自責之余夏榛明又無法不驕傲,這才是他的女兒,有這世界上最強大的無人可比的基因,要是從小在自己身邊養大……
夏榛明覺得胸口又開始痛了。
“諸位卿,還有何話要說?”
劉治出列一步,“皇上,要是桑大人這樣的人才都不能為朝廷所用,還有何人可堪大用?老臣覺得陳大人非但無過,還有功。”
向lái極少在朝堂發言的威武大將軍喻輝出乎所有人預料的出列,“臣附議。”
朱雁清出列,“臣附議。”
有了這幾人領頭,其他人便是還心有不甘的也只得歇了勁,紛紛附議。
夏榛明看向徐明朗,“徐卿可有話說?”
“臣誤會了陳大人,請皇上責罰。”
徐明朗之前只是被許下的好處迷了心智,能在京都為官的都不是蠢人,這會哪還不知道這桑夏絕對碰不得,入朝這么多年,他何時見過那每每上朝就閉著眼睛仿佛在站著睡覺的喻輝為誰出頭?今天竟然都破了例,要說這桑夏沒有來頭,鬼信!
要說這朝中,也并非所有人都知道桑夏的來lì,尤其是近十年才入朝并非京都出身的人,桑宜容他們自然知曉,可要是沒人提醒,他們也不會將一個桑夏與之聯系起來。
所以這槍頭鳥當得也不冤。
夏榛明好心情的沒有再理會徐明朗,看著在這樣的情況下依舊穩穩站在陳方雷身后沒有抬頭多看一眼的桑夏心情更好了些,穩得住,很好。
他十六歲的時候在干什么?好像初中才畢業吧,而他的女兒已經敢以一個女子之身挺立在這朝堂之上。
他了解宜容,以她只想安心過日子的想法,絕不會如何逼迫夏兒去成長,可就算如此,夏兒也成長得這般好,只能說不愧是他和宜容的孩子。
“既然諸卿都無議異,此事便這么定下來了,桑……卿,你今日可有事要奏?”
朝臣各歸各位,陳方雷悄悄瞥了桑夏一眼,也退了回去,中間諾大的地方,只余桑夏。
桑夏心里并沒有表現得這么平靜,可她就有這么一股狠勁,不管回去一個人關起門來怎么手軟腳軟,當著眾人的面卻是一定要站直了的,娘的脊梁就不管何時都不曾彎過。
“微臣,有事要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