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錦

第77章:生意慘淡

掌燈時分。因為臨近年節,燕京周邊有很多州府的大戶都派了管事仆人到京城來采辦年貨,因此惠興街上依然有很多店鋪加燃了燈籠和蠟燭。

自臘八至上元節,燕京城開放了宵禁,大街小巷里賣各色小吃增加了很多,糖人兒,餛飩面片兒湯,四色饅頭,三鮮粉,各種小販的叫賣聲不停。

老百姓都想在年關前多掙幾個大錢,也好過年。年節的氣氛越來越濃。

影影綽綽的房屋黑影伴著喧嘩的人影在寒風呼嘯中,帶著令人歡欣的熱鬧和繁華。

織云三家鋪子卻是早早的就關了店門,這三家店到現在一直虧損,本想指著年前小賺一筆填虧空,被這條街上的同行給聯合抵制,生意倒是更差,白天一個客人都沒有。

早早的關了店門,如今能省一點是一點。

人們常說京都居,大不易。正是因為燕京城是天下權貴,巨賈集中的地方。在燕京城,王五等人沒有任何背景和人脈,這生意也是舉步維艱。

等開了年,不用同行們再擠兌,這店的周轉就維持不下去了。

店鋪的后院,王三和王十一等人擺了兩碟子鹽水花生,一小壇燒酒,圍著木桌,相互有些氣悶的喝著酒,并不說話。

莞娘看了眼三個年輕人,下廚炒了兩個小菜,端著一碟饅頭進了屋。

“萬事開頭難,生意都是慢慢做的,由小到大,得一點點積累,不管怎么樣,還是得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掙錢不是”。

莞娘把王三手中的酒奪走,給他塞了一個饅頭。

“莞姑姑你不了解,我家小——主子這么信任我們,把所有的積蓄都交給我們,還有這里的貨,莞姑姑您是識貨的,你說我們三家的東西在這外城,不,在整個京城是不是都算頂尖的?”

王五把酒壇奪過來,繼續喝酒。

“我們卻把主子的銀子,貨物全都給敗光了”。王五灌了一大口酒,郁郁的說道。

莞姑姑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她以前是后,宮尚服局司衣司的章衣,一次不小心把一位貴主兒的要求繡的迎春繡成了連翹,那貴主兒要把她杖斃。

被路過這位貴主兒宮前的貴妃娘娘看到,在那位很得寵的貴妃娘娘身邊她看到了引泉,引泉和她是一批同進的幼童,彼此認識,交情卻是不深。

貴妃娘娘為她說了話,那位貴主兒是新晉的美人,自然不敢得罪貴妃娘娘,就把她放了,后來引泉給她送來了御供的金瘡藥。

她含著淚接了,在后,宮那個地方,一個小傷痛也有可能會要了人的命,因為受傷不能干活,就會有很多人盯著你的位置,把你踢到一邊,尚服大人不會管你有什么原因,只看誰能給她孝敬。

那種御供的藥是最好的,她很快就恢復了,她尋思著要去貴妃娘娘的宮里去磕頭,也一直沒有假,好不容易一次到了貴妃娘娘的宮外,卻是被看門的太監給攆走了,還被辱罵了一頓。

她不怪貴妃娘娘,她不是沒有良心的人,這些小鬼們的作為,貴妃娘娘肯定是不知道的。

得罪的那位貴主兒很快失寵了,被打進了冷宮,她徹底的放下了心,安心的在尚服局做工。

她偷偷的在給皇后娘娘做的鳳袍中節省下金雀翎絲線,想著是繡個百鳥朝鳳的帕子還是繡個金玉牡丹的香包送給貴妃娘娘。

她其實知道自己繡的東西是不可能送到貴妃娘娘的手里的,何況這珍稀的金雀翎絲線是她從做工中節省下來的,那也是來路不明。

泄露出去,她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她只是想這樣做,似乎這樣才能表達出自己對貴妃娘娘的感激的報恩之情。

貴妃娘娘救了她一命,她甘愿冒著這樣掉腦袋的事情,為貴妃娘娘繡一件她永遠不可能見到的繡品。

就在她集齊一百根金雀翎時,想著貴妃娘娘那樣的國色天香,只有牡丹這樣的花王才能表現出她的一分美艷,下定決心要繡金玉牡丹的時候,驟然聽聞貴妃娘娘陷害皇后流產的事情。

她只覺得晴天霹靂,貴妃娘娘那樣善良,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情,她在后,宮多年,見過太多剛進宮單純無害的妃子在奪寵進階路上,變得陰毒虛偽。

可是她相信貴妃娘娘絕不是這樣的人,人的眼神是不可能騙人的,她被杖打的那天,她想著要記住恩人的模樣,大著膽子看了一眼貴妃娘娘。

那是一雙如春水一般明媚清澈的大眼睛,里面隱含著溫和的笑意,她惶恐的低頭。

有著這樣干凈眼睛的人,怎么可能是陷害皇后流產的人。見過太多構陷嫁禍的事,她知道貴妃娘娘寵冠后,宮,這是被人忌憚嫉妒了。

最大的嫌疑就是皇后娘娘,可是皇后同樣失去了第一個孩子,這么一想,她也疑惑了。

她用光了所有的積蓄,買通了管事太監,想見貴妃娘娘一面,希望自己能為她做些什么。

最后只見到了引泉,引泉告訴她,貴妃娘娘知道她的報恩之心,眼前的事,多一個她也是往里面搭一條命而已,讓她當做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忘記貴妃娘娘曾經救過她。

繼續做著她原來的活,好在那位當初要杖斃她的貴主兒早已失寵打入冷宮,沒有人注意到她以前乘過貴妃娘娘的恩,也就不會受牽扯。

她含著淚答應,知道貴妃娘娘說的有道理,她幫不上任何忙。

再后來,貴妃娘娘被斬首的那天,她在自己的房里對著貴妃娘娘香隕的方向,維持跪著磕頭的姿勢整整一夜。

地上的石板被她的淚浸濕。

她想著等放出宮后,一定要找到貴妃娘娘的家人,服侍他們一輩子,宮里沒有人敢提貴妃娘娘的消息。

她到了二十五歲放出宮去,卻是一點消息都打聽不到,她本以為貴妃娘娘那樣的得寵,家里不可能是普通人家,誰知道卻是毫無蹤跡可尋。

她在云羅軒一做十年,就是想從去那里的貴婦人的只言片語中打聽到貴妃娘娘的籍貫,卻從來沒有聽人談起過。

她旁敲側擊,隱晦的問,貴婦人卻是聽不懂,可見真的沒聽說過。她猜想應該是圣上和皇后在勛貴大臣間下了封口令的。

也只有這兩位大明的日和月才能讓那樣天仙菩薩一樣的人物像是從來不曾出現過。

她絕望了,日子變得沒有盡頭,她的技藝越來越高,想聘她做女紅教習和繡樓掌事的貴族巨賈很多,她都沒有答應,她不想再換個環境重新開始,她只想就這樣靜靜的緬懷著貴妃娘娘,度過以后的歲月。

她幼時就被送進宮里去,記憶里根本沒有家人的存在,也許是有的,她太小記不住,縱使有,也是家人把她賣了,她在針線上有天賦,在牙行里被出宮采買的姑姑看中,帶回了宮里。

從最低的灑掃做起,在宮里二十年她不記得吃過多少苦,只覺得從小是在黃連水里泡著,她憋著勁,想憑自己的天賦技藝出頭。

就是因為自己這技藝,被尚服局的人排斥,她很久后才知道原來當初她給那位貴主繡的花樣是被人改動過的,迎春和連翹本就相像,她沒有看出改動的痕跡。

她第一次感覺到被人關心,被人當做人看,是從貴妃娘娘那里,她一輩子都忘不了貴妃娘娘帶著笑意溫暖的眼神。

她一步步從微末的灑掃小宮女爬到七品的司衣,仍是抵不過貴主兒的一句話,她不敢怨天,只當是命。

是命讓她遇到貴妃娘娘,也是命讓她遇到了引泉,知道了貴妃娘娘的的下落。

見到引泉的那天她喜極而泣,原來引泉是去云羅軒看一下如今京城的綢緞都是什么種類的,比較受上層貴夫人喜歡的花樣織造紋什么樣的。

遇到莞娘,引泉也很意外,莞娘是她出宮后起的名字,引泉叫著她原來的名字。

引泉跟她說的并不詳細,她只知道引泉在為貴妃娘娘唯一的血脈做事,她當即辭了云羅軒的工作,云羅軒的掌柜苦留,她走的很毅然。

不是莞娘這些年在云羅軒也結交了一些貴夫人,她走的也不會這么順利,掌柜的雖然惱怒,到底不敢拿東家的勢力逼她。

跟著引泉買了十五個還算有潛力的丫鬟,來到了織云,莞娘第一次見到織云里的綢緞,眼睛都看直了。

其他的云錦,蜀緞雖華貴,也不是無市,其中有一匹緞子,莞娘從來都沒有見過,她想就是皇宮的尚服局恐怕也是沒有的。

那緞子像是從彩虹上裁下的,沒有金光燦燦,也沒有銀絲流光,就是色彩漂亮的讓人轉不動眼球。

不說這里是恩人的血脈的產業,就是身為一個繡娘,最大的愿望就是用最美的布料做出世間最漂亮的衣服。

引泉只同意她在這里做事,其他的什么也都沒有說,她知道貴妃娘娘當初案子很廣,得罪的是皇后,引泉這樣也是保護恩人的后代,她理解,也無怨。

她想只要能替貴妃娘娘的后人做事,她也能報恩了,相信泉下的貴妃娘娘會知道她的心。

“我們這三家鋪子的貨都是最好的,織云的綢緞,閉月羞花的水粉,聚寶盆的首飾,都是最好的,就是宮里的內務府恐怕也能比一比的”。

莞娘肯定的說道,她說的是實話。

“那為什么我們就是沒有客人呢?”王三是這在京的幾人中武功最高的,同樣也是腦筋沒有那么靈活的。

“是不是我們主子規定的那‘三個不做’的原因?”王生雖然一門心思的雕飾珠釵,但是店里的經營慘淡,他也得關心一下,即使他也沒有什么主意。

“不會,我們做的就是貴族的生意,現在生意打不開是因為我們沒有人脈”。

王十一是這里腦筋最靈活的,他知道小姐規定的那三個不做,已經把客人固定在一個階層,這個階層是對于他們三家店最有購買力的。

這三家店連在一塊,也是為了方便管理,王十一負責三家店的總賬務,從選址到裝潢,到開業,只有他自己知道店里的銀子只能維持到上元節。

如果這個年沒有轉機,明年只能關張。

從義父那里他知道小姐把所有的銀子分成了三份,京城這里的鋪子,西北半天河的田地,和大同府的莊子上。

所有的銀子都是孤注一擲,就是義父心里都是惶惶,先夫人所有的嫁妝鋪子田地變賣了十萬兩銀子,都是義父經手的。

如果這些都打了水漂,王十一不敢想,等到小姐出閣時,被孟家的人知道了,更重要的是小姐那個從來沒有關心過小姐的爹,將是怎樣的震怒。

“我們的店現在是缺一個契機把店的名聲打出去,一旦打出去,我相信我們的貨,比任何同行的店里的都要好”。

王十一信心滿滿的說道,他們留下的五個兄弟,年齡相同,在京的兄弟聽他的安排,也是因為小姐對他的看重。

他不能先泄了氣,不著急,還有將近二十天呢。

王十一暗暗的攥拳。

“十一說的對,事在人為,不到最后一刻,我們都不能泄氣”。

莞娘是他們中年齡最長的,經的事情也最多,看到這生機勃勃的年輕人,她也充滿了斗志,就像當年她從小宮女,一步步做到司衣一樣。

“莞姑姑實在是對你抱歉,到現在你的工錢都沒有給你,”王十一歉意的看著莞娘,店里其他的丫鬟的銀子都沒有拖欠的,而且在同行中是最高的。

“我要是在意那點銀子就不會這里做事了,我跟你們義父的交情很深,你們不必介意”。

王十一幾人只知道莞姑姑是從宮里出來的,跟義父是老交情,其他的也不太清楚,他們沒有問,就像莞娘沒有追問他們的東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