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慕芷走后,孟言茉靠著迎枕又看了會書,感覺頭越來越昏,就放下了書。
正好煙蓑從小廚房里端來剛熬好的雪梨甜湯盅。
“小姐,今日天寒,喝完甜湯還是早點歇息好,這書啊,什么時候都能看的”。
煙蓑剛調回孟言茉身邊,爭取各種表現機會。
不過在紫蘇的忽略下,紫靈的大力排擠下,云水,春暖的默聲和山重的不關己的態度下,只能到廚房幫花娘,王嬤嬤打打下手。
現在有了送甜湯的機會,煙蓑很想把握住。
她話剛說完,就被紫靈接過甜湯,對她道:“知道天寒,就回廚房好好看住火,這入了冬,廚房的火是斷不能滅的,以防小姐要熱水和吃食”。
“是,紫靈姐姐”,煙蓑也知道她和柳如眉接觸過,雖然她后來在知道柳如眉有壞主意時,就第一時間回報了小姐,現在不被信任,也是很應該的。
可是心里仍失落,看著跟自己一起在小姐身邊的山重,如今都甚至比紫蘇還得小姐的用了,她很后悔。
當初怎么就被柳如眉幾句好話哄的把她看成了好姐妹呢。
煙蓑微微蹲身,對這紫靈態度很恭敬,這讓紫靈滿意。
紫靈冷著臉小聲訓斥完,轉過身,笑臉盈盈的把梨盅揭開,這甜湯是用整個大雪梨掏空,里面放了薏仁,紅棗,桂圓。
清熱解毒,補血益氣的。
她本就體虛胃寒,葵水來的時候,更是疼的腸子都抽筋。
王嬤嬤對她的日子很清楚,每次身上來的時候,都會做些補血的湯品。
孟言茉一看梨盅里的紅棗和桂圓,臉色就不好看了。
不會吧,怎么這么快,日子又到了嗎。
這真是要她的小命啊。
孟言茉感覺頭更疼了,很希望是王嬤嬤年紀大了,記錯了日子。
可是小腹中漸漸升起的寒涼感和絞痛,讓孟言茉臉色越來越蒼白。
糟了,下午的時候,她覺得心口燥熱,還貪涼的吃了一個蜜桔。
她月事期是絕不可以吃涼的。
這,真是,禍不單行啊。
身體的熱毒似乎瞅準了孟言茉的虛弱,還是重新撲來。
孟言茉捂住小腹,一會的時間,肚子里痛的翻江倒海。
身上好冷,孟言茉知道這是開始發熱了。
尖尖的小臉蛋上,變得如白紙一樣慘白,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額頭滾落。
“小姐,這是王嬤嬤新研究的湯品,很香甜,聞著都好吃,嬤嬤說,這對身體也很有益的”。
紫靈剛才細細的把梨盅揭開,以防把梨子的完整皮絡給破壞掉。
這才看到孟言茉難看的臉色。
“小姐,你這是怎么了?”
紫靈的驚聲,立即把正在交代小丫鬟事情的紫蘇和正在算這個月靜深院用度的山重的注意里吸引過來了。
山重當初那么有心開始挑選月事帶子的用料,因此對孟言茉從第一次葵水來時的表現和到現在是最了解的,她一看孟言茉絞在一起的小臉蛋,就知道小姐的痛苦又來了。
“紫靈,快去廚房灌湯婆子”。
“紫蘇姐姐,我們扶小姐去凈房更衣”。
幾個大丫鬟都是知道孟言茉月事來時的痛苦樣子的,因此此時如臨大敵。
紫靈一聽也知道了,立即向外跑去。
紫蘇和山重來扶孟言茉,卻見孟言茉用毯子抱著小腹,咬著唇,不說話。
只有大顆大顆的汗珠落在毯子上。
“小姐,能站起來嗎?”
紫蘇小聲的在孟言茉面前問道。
孟言茉白著臉說不出話。
過了一會,孟言茉掙扎著站起來,紫蘇和山重忙扶住她的胳膊。
“小姐疼的在打顫”。
山重聲音里有哭腔,她從來沒有見過小姐這么虛弱的樣子,這讓她害怕。
“少說話”。紫蘇白了她一眼,這丫頭還嫌小姐不夠痛苦嗎,還在旁邊啰嗦廢話。
到了凈房,孟言茉讓她們留在了門外,自己進去更衣。
她疼的手都顫了,衣服掉在地上,她艱難的撿起。
卻始終沒有出一點聲音。
她不怕,她不怕苦,她前世吃了那么多的苦,她不怕疼,不怕任何疼。
孟言茉在心里給自己打氣。
出了凈房,紫靈拿著熱滾滾的湯婆子,用柔軟厚實的棉布裹著,既能把熱度散發出來,又不燙人。
“小姐,你要是疼,就喊一聲,也許會好點”。
紫靈看著孟言茉疼的幾乎想縮成一團,關心的建議道。
孟言茉依然不說話,咬著唇,朝床邊走去。
喊出來,也沒人替她受這份疼,還是得自己忍著,還是省省力氣吧。
紫蘇和山重干瞪眼,也幫不上忙,只要熬過第一天就好了,幾個大丫鬟站在屏風外,期盼小姐快點睡著,快點結束這一夜。
云水等人把燈罩拿下,把屋里的光線調成暗色,放下了帳子,看著孟言茉在c花ng上妝花緞棉被下縮成一個小鼓包。
幾名大丫鬟也無法,憂心忡忡的到外間守著。
孟言茉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不停的抖,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身上越來越冷,頭上卻是不停的冒汗,頭昏昏的發脹,卻是心中越來越清明。
一點想睡的心思都沒有。
她最后煩躁的一掀被子坐起來,她不信這一世她會疼死在月事上。
赤腳下來,踩在地毯上,卻是被忽然襲來的冷氣,又迅速從那個煩躁的高大影子一下縮成了一小團。
她疼的抱著膝蓋蹲在地毯上,瑟瑟發抖。
腦海中一個或冷淡或淺笑的男人俊顏,慢慢的出現。
那淡漠的,揶揄的微笑,讓孟言茉想要親近,好像是在黑暗無盡的荒漠中茫然飛舞的飛蛾,明明知道那抹光亮會吞噬自己。
仍然忍不住心中的指引,很想一下不管不顧的沖進去,沖進那明媚動人的一抹光亮。
在她這么痛苦的時候,她想起的人不是去世的母親,也不是沒有關心過她,讓她傷心的父親,更不是讓她日日擔心,牽掛著的弟弟。
而是那個男人,那個有過那么近的肌膚之親的男人,明知道這種事情,正經女兒家,尤其是她這樣的書香貴女,想一想都會羞愧的自我了斷的事情。
她卻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那一夜,那一夜的瀟瀟夜雨。
如果那一日她沒有逃開,那現在自己也許就不用這么掙扎了吧。
不對,她應該逃開的,應該遠遠逃開的。
腦海中兩個聲音在她發燙的腦袋中翻滾,她頭疼欲裂。
不要想了,自己果然是惹怒他了吧,自己可是逃走了的,以那個人的脾氣,沒有找自己的麻煩,自己是不是應該去還愿上香了?
“哎呀,我的小姐,小祖宗哎,你這是想要奴婢的命啊,可不敢這么凍著啊”。
紫靈睡得最淺,聽到屋子里的動靜,睡眼朦朧的掌著燈進來看,一看到孟言茉只著了件月白色中衣抱團蹲在地上。
驚嚇的眼珠子都大了,立即跑過來,把孟言茉扶到床上。
幾個大丫鬟這一夜是都在外面值夜的,聽到紫靈的聲音也都披件衣服進來了。
扶人上c花ng的,抱被子的,拿靠枕的,重新換湯婆子的,手忙腳亂,井然有序。
“我又不是紙糊的”。孟言茉白著臉,聲音虛的幾乎聽不見,她撐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說了幾個時辰以來的第一句話。
“小姐當然不是紙糊的,小姐是冰做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化了,時刻讓奴婢們膽戰心驚的”。
紫靈的脾氣氣勢有抬頭的跡象,顯然是剛才孟言茉的舉動讓她生氣了,因為關心。
孟言茉笑笑,現在生病沒有氣勢,等自己病好了,再治這丫頭。
“睡不著,不睡了,外面雪還在下嗎?”
“下的更大了”。山重一直站在孟言茉身邊,以防小姐的聲音太小,她漏過。
此時聽到問,回答道。
“我要去看雪”。孟言茉覺得肚子好一點了,只是身上開始發熱。
前世在宮中,冬天也極冷,經常下雪,每當下雪的時候,她覺得天和地都連成了一片,卻沒有自己待著的地方。
她想看看自己院子里的雪,這些雪都是屬于她的。
“我的小姐哎,您可別折騰了吧,這才剛好點”。
紫靈在旁邊叫道,轉眼一看,山重已經從衣柜里拿出了衣服和斗篷。
紫蘇把紫靈擠過去,和山重兩人伺候孟言茉穿衣。
開了門,掀開門簾,孟言茉被凍的打哆嗦,看到白茫茫一片,也沒有和前世的不同,肚子似乎和她唱對臺戲一樣,這次攪起來疼,可能是剛才那猛然一凍的原因。
看到孟言茉難看的臉色,幾個丫鬟慌忙把孟言茉扶到床上。
“小姐,奴婢說了吧,您就歇下別折騰了,忍過這一夜就好了”。
紫靈不滿的道。
被紫蘇一把給推到外間,關在外面了。
孟言茉沒力氣說話,心里為紫蘇了解自己默默點贊,她本來就頭疼,被紫靈吵得更頭疼。
“紫蘇,我就穿件單衣,你想凍死我啊”。紫靈沒敢大聲叫,不過拍門聲還是傳來。
有小丫鬟去開門,進了左廂的耳房里。
“小姐,你要不要看書?”
山重小聲的問道。
孟言茉點點頭,反正躺下也睡不著,還是得扛著這疼楚。
“我看會書,你們下去吧”。
“那小姐有事叫奴婢啊,要是不想出聲,就隨便找個東西扔地上,奴婢立即進來”。
山重怕小姐痛的發不出聲,提了個主意。
孟言茉點點頭,紫蘇和山重退下。
把書案和靠近梨花榻旁的掌燈點亮,其他地方的調暗。
看著手中的《安愚堂齋集》,半天也沒看進去一點,腦海里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
她抱著湯婆子捂住小腹,走到書案前,用右手寫下娟秀的小楷。
只愿君心似我心。
把毛筆換到左手,又蘸了蘸墨。
用左手寫下疏狂的草書。
定不負相思意。
她頭疼,肚子疼,手抖,寫下的字只有五分像他的。
她呆呆的看著那六個字,眼睛有淚想流出,她抬起頭,把眼淚倒回。
她疊起來這兩張宣紙,放在胸口處,像對著星空許下的愿望一樣,心里的酸澀少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