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錦

第252章:初布局

明耀回到南書房,幾位大臣早已用完早膳,幾人站在一塊正在小聲交談,

看到明耀過來,趕緊整理儀容,肅穆站好。

胡元蘇上前一步,躬首,眼皮都不眨一下,繼續念他的“報官歌”。

“原山東府撫遠縣知縣廖遠道,

原山東府——”,

“行了”。

明耀手里翻著十幾頁的人員官名,低眼打量,這些人職位沒有太高的,最高的也就三品正職,

都是各個衙門基底,

一胡擼的把這么多涉及到結黨站隊的官員,由著京營和地方上都統衙門的綠營兵把這些人都扔進死牢里,

是因為局勢剛定,前幾日是防止更多的人填進去,引起更久的動蕩,

現在京里的兵權已由自己手下的心腹大將控制住,各地也已趨于平穩,

他要這么多人的腦袋做什么。

明耀雖眼睛里不揉沙子,卻也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簡單道理。

于是他開口打斷了胡元蘇繼續報各地官名職位,一副他不放人,誓不罷休的樣子,

明耀拿著朱批在奏章上批復。

“準奏”。

明耀淡淡的兩個字,卻讓幾位大臣驚訝住了,

胡元蘇也抬起了頭,

他沒想到皇上這么容易就準了!

剛才自己被打斷,胡元蘇心里還一咯噔,想著待會兒要如何豁出性命的駁倒皇上,收回成名,

這幾位大臣這么驚訝,終歸原因是明耀以前的行事狠辣,作風囂張,

所以這么“好說話”,倒是讓幾位始料不及。

袁利倫心里想著,早知道這么容易,這幾日來拜門托他上折子求情的人,

他就應該都見了。

要說這幾日,京里和各個地方上,涉及官員們的族人們,各個急的跟熱鍋螞蟻似的,

重臣摸不透新帝心思,以往的風聞還是聽說過的,

紛紛閉門謝客,就連祿親王這么愛財的人,都不受下面人的孝敬。

卻不想這么容易的就放了?!

明耀看著幾位大臣裂開的嘴,

勾唇淺笑,

做皇帝和做親王,自然是有點區別的。

“皇上,那秦郡王要的軍費......”

安國公站了出來,

他是五軍都督府的中軍都督,

明武帝時期是掌著實權的,不然也不會派他去了松江接管水師,

原本的五大國公府,如今只有他一家,全須全尾,左右逢源,

兵部尚書和戶部打嘴仗都打膩了,求到了安國公門下,

安國公作為兵部的名譽老大,自然還是要開口要銀子了。

之前明耀在土興堡出手滅了魏王部,

后來西北軍陸續調動,使得秦郡王的人漸漸在西北和西南扎了下來,

如今為了控制全國的兵權和清洗各地齊王和太子留下的人,

西北軍的備用將領,被明耀安排給成歸鶴調動了一半,

如果只由剩下的一半西北軍頂著金人和韃子自然是吃力,

明耀垂眸,

“袁愛卿,戶部還有多少銀子?”

明耀聲音輕柔,袁利倫卻渾身汗毛直豎。

說話都不利索了,

“之前,之前

就欠兵部四十八萬兩紋銀,今年秋收,陜西,河南兩府大旱,

又撥付賑災旱銀一十八萬兩,

如今暮冬,河上冰封,田里臥苗,各地的徭稅要等開,

開春才能征收,

如果天公作美,明年的賦稅定能填補軍費上的十之八九,”

袁利倫低著頭,額上的汗流進了眼里,不敢擦,

這地龍怎么越來越熱。

明耀聽著他的話,睨了眼他,

輕笑道:“天公作美?”

明耀的聲音越發的輕柔了,

“袁愛卿,那朕要你這個戶部尚書是做什么的?”

袁利倫“噗通”一聲跪在冒著熱氣的絳紅色萬年富貴團字福紋地衣上。

“臣惶恐,微臣死罪”。

“吧嗒,吧嗒”。汗珠砸進了厚絨地衣里。

明耀皺眉,叫過鄭貫忠:“讓內務府把奉天殿里的地龍熄了,只留東暖殿的東廂”。

“遵旨”。

他這幾日忙,常常熱的汗濕深衣,倒把這一茬給忘了。

皇宮里一個冬天地龍的花費,能夠一個鎮的貧農冬天的口糧了,

如今整個皇宮里就他一個主子,沒必要燒著十幾個宮殿。

他本就陽火過盛,西北的冬天對他來說都像春季,更別說這京城里了。

他不燒,倒要看看哪個大臣敢燒。

明耀心里嘆口氣,真是不當家,不操心。

父皇你看看,你留的這個萬里河山,是有多窮。

兒子現在都要從牙縫里省銀子了。

“皇上勤儉,乃萬民之福”。

胡元蘇第一個站出來,深深一跪,贊揚道。

胡元蘇是胡“直道”,卻不是“胡言”道,他是耿直,卻不是莽直。

不然也不會在宣讀傳位遺詔時,最后關頭,舌頭轉了名字。

也不會在辛辛苦苦做了十大香大臣后,終于被明武帝重新想起后,再也沒有提過修仙荒謬的諫言。

一個廉臣,什么時候,該歌功頌德,在帝王那刷下好感度,他還是知道的,

“皇上為臣民做了表率,臣建議,眾臣應該比皇上更節儉,

所省下的薪炭銀子,捐給邊關將士御寒抗敵”。

胡元蘇話一落,其他幾位大臣,立馬苦了臉。

這胡直道自己過的清貧,他自己愿意,還非得拉著別人!

明顯的這皇上就是要大臣出銀子,他不裝傻就算了,還非得接過話茬,

還有御座上的這位,做親王時,坑商賈的銀子賑災,

做皇帝了,就開始坑大臣的銀子籌軍費,

乃敢不敢別坑人。

幾個大臣知道,說是“薪炭銀子”,可是這銀子有多少,

這還得看皇上的意思。

明耀看了看面前幾位大臣的臉色,沒有接胡元蘇的諫言,

卻仍是看著袁利倫道:“自永熙二十一年,孟文冒任江南巡鹽御史起,

鹽稅每年增長千之一厘,這么算下來,截止去年,

鹽道衙門所上繳鹽稅應有三百八十一萬四千三百七十一兩,

東南水師,西北軍每年軍費為五十萬兩,各地綠營官兵餉銀,自有地方軍所屯田供養。

僅鹽稅一項,應付軍費所需就綽綽有余,

袁愛卿,你且與朕說說,這欠兵部的銀子是如何欠下的?”

明耀的語氣特別好商量,還往后龍椅背上靠了靠,做出“你有話,咱們就長話長說,咱們從始議論,從長計議”的樣子,

顯得特別的講道理,特別的平易近人。

袁利倫頭上的汗都匯成了一股股的小河。

從永熙十六年開始,奪嫡序幕拉起,這戶部就是各個皇子拉攏的對象,

袁利倫在其中飄飄然,

在各個角力中,這戶部就是筆爛帳,

聽著新皇對戶部的賬這么清楚,袁利倫就像在這樣的天氣里喝了一桶冰水,

渾身透涼,

卻不停的冒著熱汗。

“微臣,微臣......”。

袁利倫用力的擠把下眼睛,汗水流進了眼睛,他又癢又急。

聲音磕磕巴巴。

兵部尚書鐘信堅看著自己老對頭驚慌失措的模樣,

就像在這樣的雪天里喝了盅溫熱的竹葉釀,熏熏然,飄飄然,

沒有了汪瑾那個老貨在先帝面前時那樣打馬虎眼,

看你們戶部還怎么抹賬。

守衛在南書房廊外的凌落,從宮女手中接過托盤,送到御案上。

明耀端起茶盞,慢慢的喝,也不催袁利倫,也不發火。

凌落瞟了下殿中的情景,又迅速的退出。

心里卻是有些納罕。

怎么殿下做了皇帝后,脾氣和耐心反而好了?

凌落立在大殿外,仍然面癱著臉,

也不去看成歸鶴在這樣的天氣里還拿著把鵝毛扇子揮啊揮的。

成歸鶴站在須彌座玉階上,看著烏蒙的天空不停的飄灑著雪片,

面皮上一派深沉的姿態,

心里暗道,這后面的木頭怎么還不來請教我。

大雪紛飛,老夫仰望遠方,手拿羽扇,捋著長長的仙髯,

此時此景,

獨缺個棒槌來請教老夫個高深的問題啊。

半響后,確定身后的棒槌可能是礙于自己這脫凡出俗的高人風姿不敢請教,

于是成先生好心的轉過身來,

兩只小眼睛放出溫和的好意,看著凌落。

問吧,老夫是高人,不介意汝等凡人的愚昧。

凌落終于受不了成先生滾燙的視線,

放在身側的手指好癢,

怪不得修字組那幾個總想著揍這老頭。

凌落的面癱臉終于皸裂了塊,抽動了下,

左手握住右手。

忍住,如今殿下都這么好的脾氣,

自己可不能越活越回去了。

不怪凌落這個錦衣衛指揮使,明耀親衛黑衣衛凌字組老大這樣的人物都受不了成歸鶴的眼神,

實在是這老頭明明尖嘴猴腮,長相猥瑣,下巴上幾根黑不拉幾,白不拉幾的胡子,

卻常常摸著自己那幾根胡子,

只當他是天下第一有氣質的美老頭,

此時更是用他那雙看著就奸詐的小眼睛這么“濃情蜜意”的盯著自己,

是個男人都忍不住想揍人了,

凌落僵硬的把頭轉個方向,

于是這老頭又邁了一步,

出現在自己的視線里,

快忍不住了,

把拳頭放在身后,緊緊握住。

凌落的臉抽的很有節奏。

“你難道沒有什么想請教老夫的嗎?”

成先生非常熱心的問道,

發現自己這個高人真是太和藹了,

于是成先生對自己的滿意又上升了個高度。

“無”。

凌落崩出個字,有點咬牙切齒的感覺。

于是成先生又憂桑了,

看著遠處的天空,

人生寂寞如雪啊!

唉!棒槌連問題都發現不出,

自己還是好心的替他提出再替他解答吧。

生的這么蠢,也不是他的錯。

成先生覺得自己好善良。

“你難道不想問老夫,怎么主公當了皇帝,反而脾氣和耐心都比以前好很多?”

凌落沉寂的眼神終于起了些好奇的光亮。

成先生點了下頭,嗯,看來棒槌不是沒有發現,而是沒有想到為什么。

小凌子就是這點不好,總跟自己這么客氣干什么。

雖然自己天天很多事情要忙,

畢竟自己是主公的第一心腹,第一軍師,第一智囊,

可是偶爾還是可以替這些四肢過于發達的棒槌們解答下的。

凌落有好奇了,成先生揮揮衣袖,朝前一步走,

開始凹造型。

臨風而立,雪片紛飛,

成先生有些尖囂的聲音刻意壓成深沉:“烹魚煩則碎,治民煩則散,

治大國者若烹小鮮。

烹小鮮不可擾,治大國不可煩。

煩則人勞,擾則魚潰。

殺一個袁利倫容易,可恨的是這天下也許有無數個袁利倫,

殺是殺不干凈的,既然殺不凈,只好用。

要知道縱使是沉船的廢釘,也能換幾兩大錢呢。

這袁利倫壓壓還是有油水的。

主公不是脾氣變了,而是主公的身份變了”。

成歸鶴羽扇綸巾,覺得自己瀟灑極了,慢悠悠的解釋道。

解釋完,立在那等著。

等著身后的木頭來膜拜自己。

等了半天,回頭一看,

小凌子又是那副面癱模樣,

成先生覺得自己對牛彈琴,

一甩袖子:“朽木不可雕”。

于是成先生換個廊檐下“臨風飄渺”。

跟木頭呆久了,不利于他這個頭腦聰明的謀士。

凌落看到成先生終于換了位置,平直的嘴角微微拉了下。

和成先生說話,不能多說話,不然不是被他氣死,就是被他教訓死。

殿下脾氣變好,是因為做皇帝比做親王受到的局限多嗎?

可是天下最大的皇帝,是誰能給皇帝局限呢?

“明君的約束是天下”。

成先生不知道又怎么飄了回來。

凌落一向平瀾的眼睛里閃過驚奇。

成先生還會讀心術嗎?

“老夫不是會讀心術,實在是汝等心思太過簡單,一思一喜盡在臉上。”

看到小凌子驚奇了,于是成先生驕傲自得得到道。

心里卻想著,要是誰都像主公那樣,

老夫還混什么。

主公那小子笑不是笑,怒不是怒的,

一點都不好玩。

對了,不知道那好玩的丫頭現在和主公處的怎么樣了?

自己可是告訴過她最快的捷徑的。

成歸鶴朝東暖殿的方向看去,笑的一臉詭異。

南書房里,明耀喝了一盞茶,

袁利倫終于開了點竅。

“微臣回衙門重新驗審這幾年的賬簿,和審計司,精算司,核運司一起對賬簿。

圣上這么一提,微臣認為,一定會把這賬簿里丟了的賬給找回來的,

請圣上給微臣五,——,三天的時間,”

袁利倫像立下軍令狀一樣表示一定能挖到銀子。

“哦?”

明耀只是挑了下眉,“袁愛卿覺得賬上丟了多少銀子?”

“十,十......”

袁利倫看到皇上那俊的瘆人的臉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的,

只讓他覺得發毛,

心里本來想說二十萬兩銀子的,

開口不自覺的就變成,

“三十萬兩”。

袁利倫心里在滴血,

這是要吃的全都吐出來,還得反哺嗎?

他不好過,手下的人也都得拉也給他拉出銀子來。

聽到袁利倫的話,明耀淡淡的表情就變的生動了些,

眉目像暈開在梨花白花影畫里的山水淺墨,

清俊高逸,悠遠驚心。

明氏皇族一向出美男,幾位大臣雖早已聽說皇七子睿親王的容顏俊美驚人。

此時還是第一次離的這么近,看的這么清。

幾位大臣只覺得眼睛被這種光華灼的生疼,不敢再看,

忙都低了頭。

袁利倫低下頭嗡然道:“微臣認為胡大人的建議甚好,

微臣愿意出捐,捐一萬兩”。

仔細聽那聲音里還有如鈍刀割肉的心疼。

明耀的笑愈發的清且澈,幾位大臣直有眩暈之感,頭更低了些。

“袁愛卿先退下吧,朕等著你的賬簿”。

“是,微臣告退”。

袁利倫慢慢的后退,出了南書房,出了奉天殿,過了閣道,

才敢抬起官袖,擦了擦滿臉的汗。

在高丈玉臺上的成歸鶴看到了,笑的直打跌。

和凌落道:“主公越來越能唬人了”。

凌落從鼻子里哼了聲。

皇上那是唬嗎?

那是天威!

你不怕?那上次在觀風樓里是誰被嚇得跪在殿下面前汗流不止。

不提明耀頭號打手兼粉絲對成先生的鄙視。

南書房里,還留下的幾位大臣,看到袁利倫安全身退,

就更覺得這里很難自在。

只有胡元蘇一個人從容不錯。

哦,還有個,安國公幾百年來第一世家的家主,也是安心的杵在這里。

明耀朝兵部尚書鐘信堅睨了眼。

鐘信堅想著手下的孩兒們和東南水師,還有齊王部的不清不楚,

還有那次睿親王被明武帝罰在王府中時,

東南將領和西北將領的對罵揮拳頭,

有幾個都是自己的親信。

看到皇上要開口說話,鐘信堅連忙認捐,

不過還是有位比他更快。

吏部尚書孫全義躬首道:“微臣愿意認捐兩萬兩”。

明耀沒有出聲,看著孫全義的平靜眼神,

讓孫全義只覺得像是處在懸崖邊上,只要皇上輕輕一推,就粉身碎骨,

冷汗出了一身,

他自己也知道和齊王派的牽涉太深,

可是他沒有出面過,都是自己的門生和齊王派的大臣打交道的。

明耀移開了在孫全義的眼神,

罷了,現在還太早。

放干血再殺。

雖然讓人不敢大口喘氣的眼神壓迫沒有了,可是皇上沒有接他的話啊,

他還弓著手,垂著頭站在御案前,

就這么晾在了這里,

鐘信堅也算看明白了,這是拿銀子買官命呢,

晚了,皇上都不見得要,

想捐都沒門。

“微臣愿意捐三萬兩!”

鐘信堅一咬牙道。

“鐘愛卿有心了”。

明耀淡淡的話,讓鐘信堅心落回了肚子里。

安國公認捐了五千兩,

等最后到胡元蘇的時候,讓幾人氣的肝疼。

“臣愿意捐五十兩,是臣明年的嚼用,臣愿意追隨圣上,一起為邊疆兵士出一份心力”。

“胡愛卿有這份心意就夠了,銀子就不用了”。

明耀看著眼前這個能臣,有點好笑,

他還真是敢!

就這樣大模大樣的告訴他,

臣窮的很,沒有銀子。

“謝吾皇隆恩”。

胡元蘇跪下謝恩。

得,倒是光棍。

“臣還聽聞汝陽侯府嫡女性格天真直率,容貌俏麗,

圣上登基大典后,充盈后宮,

臣建議圣上對此女倒是可以一觀”。

胡元蘇卻不管明耀是欣賞還是討厭他,又諫言道。

這回就更光棍了,直接當紅娘了。

秦郡王母妃出身汝陽伯府,

汝陽伯府原為汝陽侯府旁枝,后來在武帝一朝是軍功封爵,

汝陽伯府對汝陽侯府一向敬重有加,

胡元蘇這樣的諫言,意思很明白,

就是認為親郡王領兵在外,可以通過汝陽侯府來控制,

“汝陽侯府世子也是領兵人才,頗具武功韜略。

臣聽聞,原就是圣上提拔進的京衛營。”

胡元蘇輕易也不是會夸人的人,得他一句武功韜略,已是難得。

這句話意思說,納汝陽侯府嫡女為宮妃也不虧,

還有個這么能干的大舅子可以替皇上您賣命。

“朕在孝中,暫不議此事”。

明耀淡淡的開口,打斷了胡元蘇的繼續推銷。

徐棟博的那個“天真”妹子,

還沒嚇傻嗎?

明耀摸了摸下巴。

最后孫全義捐出了十萬兩銀子,只覺得抽干了身上的血,深一腳淺一腳的跟著其他大臣退下了。

等南書房的大臣散了,成歸鶴顛顛的進來了。

“主公,這一筆薪炭銀子不少一筆呢”。

成歸鶴有點小激動,

自己這主公從少年時就會訛別人銀子,不然怎么有建立大德勝的本金呢,

這訛銀子的段數越來越高了。

要打仗,自然銀子越多越好,

一心想著跟著明耀踏平天下的成歸鶴想想都有點激動呢。

“這才幾兩銀子”。

明耀把奏折往御案上一扔,

有些疲倦的靠在椅背上,揉著鼻梁。

成歸鶴嘴里念念有詞,不一會兒答道:“五十一萬三千四百八十兩”。

“不少呢”。

看看,這還沒登基呢,隨便巴拉兩下,就擠出銀子來了。

“主公,您真的要撥給秦郡王那乳臭未干的小子嗎?

老夫看,那小子不靠譜,

別是砸了肉包子吧,剛把魏王部滅了呢”。

看到明耀不理會,

成歸鶴自顧自的走到門口喊:“小凌子搬張椅子過來”。

真把錦衣衛指揮使大人當成了他的小跟班了。

凌落看都沒看他,

當然自有小太監搬了張椅子過來。

成歸鶴坐下又道:“現在主公地盤大了,人就不夠用了,

如果不給秦郡王那小子軍費,

不說那小子會不會生什么波折,就是拿西北軍扛韃子和金人也夠嗆,

損失了還是咱們的人,”

愁得他又沒有睡上美容覺。

成歸鶴一副狗頭軍師的口吻,還擴大地盤呢。

凌落在門外聽著,

腹誹不已。

“大德盛呢”。

明耀依然半闔著眼睛,

大德勝的情報站和財賬也都是成歸鶴管著的。

“主公要建立覆蓋大明大金,韃子國,這整個天下的情報站,

這都是最燒銀子的啊,

大德勝的得益全都填在了里面,

還有幽冥衛的開銷也是一大筆”。

情報細作培養就不容易,還容易被敵方發現,那家眷的撫慰金又更是一筆開銷,

因為是要養一輩子的,

不然的話,細作也是爹生娘養,誰甘愿拼命,

細作反水的話,在情報戰里是大忌諱。

這也是為什么明耀末期發力,卻能迅速控制住整個戰局的原因。

只因為齊王和太子不知道他的兵力布置,他卻知道他們。

“不過以后會好多了,畢竟現在主公是皇帝了嘛”。

幽冥衛執行特別重要的情報任務,就像現在遠渡大海,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畢竟那三層高厚重大福船造價高的讓作為情報頭子的成歸鶴很是心疼。

“幽冥衛還是沒有消息”

明耀聲音輕淺,

成歸鶴以為他都要睡著了。

“畢竟是在海上,消息無法傳送。

鬼毒鴿能找到他們,

主公放心”。

“主公,你還沒有回答老夫,會不會撥銀子給秦郡王”。

“撥,把他養肥養壯”。

“啊!”

明耀淡淡的語氣讓成歸鶴驚的站起來。

萬一養起來了,在邊疆蠶食了西北軍,那秦郡王會不會一鼓作氣吞了半邊天下去?

明耀卻是睜開了鳳眸,淺淺的笑了,

成歸鶴似乎又看見了那開在黃泉路上沾著血的曼珠沙華。

“不壯,如何咬人?”

明耀輕聲道。

他又怎么能在滿朝文武,天下百姓面前,名正言順的以謀逆的名義把他同父兄弟斬于刀下?

“不過卻不是朕出銀子養,朕還要給國庫攢點家底呢”。

明耀又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了。

“那哪里還有銀子?”

成歸鶴倒是奇了。

“朕不是馬上要有個岳父了嗎。”

既然他們決定做國丈,做國舅。

那該利用的,該搜刮的,還是要的。

成歸鶴的小眼睛立馬閃亮了起來。

護國公盤踞東南這么多年,

相信軍費該攢的足足的了,援助一下秦郡王守邊也是應當的。

“步齊找到了?”

“是,在愘什沙鎮的郊外沙棗林的一處偏僻山洞里養傷,

身邊只有五百左右的殘部”。

步齊和步魯的祖父是堂兄弟,韃子國的皇族繼位,不止是要看出身,

還要看拳頭,

步齊在韃子國號稱是天狼神的轉世,其人兇悍異常,

自明耀射殺了韃子國大汗后,就陷入了長達八年的內斗,

最后步齊被步魯用奸計得逞,帶著殘部遠逃。

而步魯已經統一了草原各個部族。

準備和金人聯手,狠狠的咬中原人一口。

“安排人手,把三川鎮的鐵礦,賣給步齊”。

明耀微闔著眼道。

“主公不可!”。

成歸鶴剛坐在椅子上,立馬又是一驚,急急道:

“草原人本就生的比我中原男兒身長兩寸,肩寬一寸,體格熊異,

他們常年不離馬背,馬術精湛,比我中原男兒又高一分,

之所以多年攻不破邊境,就是因為國內缺鐵,

如果給了他們精良的鐵器,

不亞于投肉喂虎啊,主公三思啊”。

三川鎮位于北漠府,離韃子國只有兩天的路程,騎馬只要一天。

明耀睜開眼睛,休息了一會兒后,繼續批復奏折,

一邊批復一邊說道:

“安排北漠府都統衙門,放過他們鐵器檢查,讓他們運出”。

成歸鶴知道他的這位主公只要說出的決策,

是不會改的,心里焦急,

但也不勸了。

干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在金人國內和韃子國內的情報人員撒布消息,

五百年前,陰了金人祖宗的那個正是步魯的嫡親曾高祖”。

“至于怎么讓金人恨韃子,這故事怎么寫,應該是你特長的”。

明耀看了眼成歸鶴,

雖然他很不想承認他的手下頭號幕僚,

秀起來下限無底限,

不過成歸鶴惡心人的本事,

明耀還是在西北戰場上見識過的。

成歸鶴也聽明白了,這是要破壞金人和韃子的聯盟,

這是要重新挑起韃子國內的內耗,

順便給步齊反攻多加些砝碼,

輿論一起,金人對步魯的仇視,

自然會幫步齊在韃子國內爭取到更多支持者,

成歸鶴面有慎重:“主公,您這是逐狼驅虎之計啊”!

三川鎮鐵礦,正是孟言茉在船上以葉子戲從戚大商人那里贏來的,

后來明耀就把這事給成歸鶴去辦了,

果然地下有鐵礦,蘊藏不是很豐富,不過也很可觀了,

成歸鶴迅速安排了人開采煉制,

才能在齊王和太子控制兵部的時候,

為西北軍提供足夠的武器,

看到明耀不再說話,成歸鶴最后勸道:“主公,您有沒有想過,

如果步齊吃了餌,卻甘心對步魯稱臣,

您打算怎么辦?

到時,鐵器,強兵,同盟,

他們盡得,

天時,此時主公剛接替皇位,國內內耗空虛,

地利,草原的駿馬,在中原無往不利,

人和,兩國同盟,

主公,您準備拿什么擋?

再說,如今天下剛定,您只是把太子,齊王,魏王都關進了地牢,

他們不死,他們的心腹就不會死心”。

成歸鶴恨不能替明耀解決了他們,

成先生怎么都想不通,為什么一向行事干脆的主公,卻在這個時候,犯起了婦人之仁來。

在他看來,主公不是這么心慈手軟的人才對,

以前那些死在千奇百怪手段下的冤魂可以力證。

成歸鶴此時提起,就是想讓明耀下了旨意去。

早解決早好,早死早托生。

凡事都有萬一,夜長夢多之虞。

明耀仍然不理會他的疑問,

成歸鶴不死心,

在凌落進來把他拖出去之前最后問道:

“如果步齊甘心俯首,不與步魯爭皇位怎么辦!”

明耀把手里的奏折批完放到一邊。

倒是看了成歸鶴一眼,

語氣淡然卻帶著篤定:“不會”。

“為什么不會?

主公,最不可信的是人心”。

成歸鶴聲音有些不敢茍同。

不會。

因為他們和自己是一類人。

生來只為了坐上皇位。

父皇留給自己的皇位,太殘破。

他需要時間,需要銀子。

一年的時間,給他。

對步齊的布置,應該會贏來兩年時間。

成歸鶴被凌落給拖了出去,

最后只好垂頭喪氣的去辦明耀交代下來的事情。

好舒服......

孟言茉在夢中迷糊著伸伸懶腰,感覺像睡在了云絮上一樣蓬松,

嘴角不自覺的就笑了起來,

柔軟的身子往床里面又窩了窩,

感覺陷的更深了,

于是孟言茉彎起的嘴角弧度更大了,

她在做著夢,

天空像是烤的金黃的甜芋的顏色,她穿著件絲滑的煙攏翠紗草綠色月華裙,離天空很近很近,

因為她躺在一片純白色的云朵上,

陽光曬在身上,暖暖的,把她在冬天沒有暖過的身體烘的,想舒服的喟嘆一聲,

她看著天空的顏色,心里想著真像她吃過的烤紅薯。

前世的時候,她在楊府的時候,做不完的活,穿不暖的衣,

一日跟著楊大小姐去吟月樓,

楊大小姐讓她守在樓下,

別的丫鬟都跟進了樓,

只有她一個人,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站在樓腳處,

到了晌午的時候,鵝毛雪飄灑不住,

她又冷又餓,

有賣烤紅薯的小販路過,

她摸了摸袖口里的五個銅板,

朝樓上看了看,看到吟月樓的門窗在這樣寒冷的雪天不會開開的,

快速的摸出了兩個銅板遞給那個小販,

她給出銅板的時候,是有些心疼的,

不過等接過熱乎乎的紅薯時,

那些心疼就消失散盡,

她吃的很快,

可以算是狼吞虎咽,

舌頭上燙出了泡,

身上卻暖了起來,

吃完了紅薯,沒有任何人發現,

她心里就升起了愉快感,

回想著紅薯的甘甜沙面,那些愉快感就彌漫了開來,

在前世那苦慘的后幾年,

那記憶中的愉快感,就被她認成了幸福感。

她躺在云朵上,不知道就怎么想起了前世的這件小事,

這么想完,她抬手,碰到了天空,

天空就被她扯下了一小塊,

看到手里的金光色的天,果然是一塊金黃色的紅薯瓤,

她就開心的笑了起來,

覺得自己真聰明,

她把這塊還冒著熱氣的紅薯瓤放進了嘴巴,

甜的彎起了眼睛,

“好吃,好吃”。

她笑的更開心了。

笑著笑著,就笑醒了,

她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情景有些發怔,

明黃色用繁華富麗的京繡金線繡九龍涅槃的床帳,枕下是青花色骨瓷玉枕,

床里側是金綃嵌寶的紫檀平角床櫥,上面有琺瑯七彩玉槲,紫金翡翠雄獅,雕琢的毫末畢現,

還有許多珍貴寶貝,孟言茉已經來不及去看,

因為這世間最尊貴的明黃色,提醒著她睡在哪里,

剛剛還惺忪怔懵的眼睛一下瞪大,

猛的坐了起來。

“可是餓醒了?”

一道磁沉的嗓音本該是清冷的,此時卻是夾雜著揶揄的笑意。

在遠處響起,孟言茉轉頭,

看到明耀站在紫檀色雕花開富貴彭牙圓桌前,正在喝茶,

看著她的鳳眸帶著笑意,

孟言茉臉微紅,

難道她睡姿很不好?

明耀在南書房議完事后,就回到這里看她有沒有醒,

看著她睡得很安靜,就又去了南書房批奏折,

中途回來了三次,

她睡著的姿勢一直沒動,安靜乖巧的讓人心都化了,

此時都夜深了,她仍然沒有要醒的意思,

明耀站在桌前一盞盞的喝茶,

看著床上的孟言茉眼神深深,

守在幔帳外的鄭貫忠小心的朝里面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

殿里的銅金色鎏刻仙人錦竹的三足香爐鼎里,從籠蓋里悠悠的冒著香。

靜的只有香飄的聲音。

直到孟言茉“咯咯”的笑聲響起。

明耀聽到她的笑聲,嘴角也不自覺的笑了起來,

他第二次聽到她笑,

上一次還是在她中了媚藥腦袋不清的時候,

她的笑聲很好聽,

有松生空谷之姿,霞映澄湖之彩,

明明是聲音,卻使人覺得安靜,

安靜中帶著歲月靜好之感,

就像幸福的含義一樣,

簡單又美好,

像迎風翩躚的蝶舞,有花開之音,

清脆的甜音,燕妒鶯慚。

她大概不知道她的笑聲有多好聽,笑顏有多美吧,

這個小女人從來沒有在清醒的時候,這么無憂無慮的笑過。

她總像個過的謹慎膽小的兔子一樣,

靈敏的察覺著周圍的危險。

看到她睡的水靈粉嫩的臉頰,明耀覺得一天的疲累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