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戒指觸手冰涼,看似小巧,其實非常有份量。武令媺仔細瞧著翻轉過來的戒面上飛鶴圖形,心中浮現猜測。
幾天前,她前往懷睦親王府,找老親王打聽玄鶴會的事兒。老親王雖然很驚訝她會對十幾年前的東宮之事感興趣,但還是講了許多故事給她聽。
譬如說,玉松公主府挑選屬官的方式早在十幾年以前,東宮就曾經干過。東宮的屬官也不全是由朝廷派遣的,而是太子殿下自己挑選的人手。朝廷官員有,但更多的是那時還沒有功名在身的白身讀書人。
甚至連東宮的親軍玄鶴騎,其中大多數人也是太子殿下從大周各地邊軍、城衛軍當中抽調組建的。很多人以前只是低級軍官,如安嘆卿這樣的名將世家子弟真心是少數。玄鶴騎對太子殿下忠心耿耿,在太子薨逝后竟有至少三十人自盡殉主陪葬。
當時,武令媺聽到這里,不禁毛骨悚然。下屬對主上愚忠到這種地步,她當真是無法理解。懷睦老親王卻說,先太子那種人,會有情愿自盡追隨他于地下的部屬,半點也不奇怪,若是沒有才是怪事。
武令媺猜測,孝仁太子絕對是智商和情商都超群的絕頂天才人物。就算此位面忠孝觀念是在每個人幼時就反復灌輸的理念,能夠對孝仁太子忠誠到殉主的境界,從側面就能說明孝仁太子御下是極其的有方。
人心都是肉長的。籠攏下屬、收買人心。這是每個上位者都必然會做的事兒。但要把這件事辦得讓人心里不起半分芥蒂,不會產生反感。那需要相當相當出色的人際關系能力。還得對每個人不同的心理感受了如指掌,這樣才能對癥下藥。才能真正把事兒做到人的心底深處。
人際關系學的理論,可以在書上印得一清二楚。但是對于某些人來說,紙上的東西都能看得很明白,甚至倒背如流。然而放到現實當中,真正上手做起來卻不是那么回事。無論什么事情,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武令媺前世身為獵頭,人際關系那是必修并且必然要達到優秀的功課。她今生也擅長籠絡人心,但她捫心自問,恐怕她的下屬里還沒有人愿意在她往生之后繼續追隨于地下。
這就是差距哪!說真的。武令媺真的挺可惜自己晚重生了十幾年,若是能讓她與孝仁太子同處一個時代,讓她親眼見識一番超級人際關系能力高手的為人處事,對她的獵頭工作絕對有很大幫助。
不說過去,就拿現在仍然生龍活虎的玄鶴會來說,身為精神支柱和絕對領袖的孝仁太子已經去世了這么多年,并且沒有后代存在,玄鶴會居然沒有解散,也叫人嘆為觀止。
雖然懷睦老親王說。蘭真公主和謝駿在維持玄鶴會。但這倆畢竟不是孝仁太子,在玄鶴會眾心里,他們肯定不具備與孝仁太子同等的地位。武令媺覺得,玄鶴會眾愿意聽從這倆人的號令。無外乎看在他們是孝仁太子親人的份上。
想著這些從懷睦老親王那里打探的情況,武令媺摩挲著隕星戒戒面的飛鶴圖紋,試探著問季良全:“這枚戒指該不會與玄鶴會有關吧?”真心不要啊。她不想和那種秘密結社組織有牽扯。而且里面還有蘭真公主。
“它的另一個名字正是玄鶴戒。”季良全低聲說,“玄鶴令號令大周國內玄鶴會成員。玄鶴戒則可以控制大周屬國和敵國的釘子。當年先太子奉皇上之命,微服行走天下時挖掘了不少有用之人派遣至別國潛伏。”
“這么多年過去。那些細作有的死、有的降、有的杳無音訊,但是埋在楚國的那枚最重要的棋子卻步步高升、手握重權。此人只認玄鶴戒,不認人。所以殿下,千萬保管好這枚戒指。”季良全緊緊盯著武令媺,一字一頓地說,“危急時刻,此戒就能改變國運!”
武令媺剎時覺得肩頭變沉,壓力山大。國運這樣的大事兒,為毛要交給她一個公主?那些皇子都是吃干飯的么!父皇陛下看重她,她知道,但他也從來沒有讓她去辦涉及朝政的差事。怎么不給則已,一給就給個“地雷”?!
沉默著把玩隕星玄鶴戒,武令媺皺眉道:“良全公公,請恕我說句不敬父皇的話。方才父皇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人一生氣,做事難免沖動。這枚戒指,在正常情況下,應該不會落在我手里罷?!”
當時皇帝打算將玄鶴戒交到武令媺手中時,季良全也委婉地勸過。事實上,這枚戒指,皇帝原先是打算交給安嘆卿的。在如今玄鶴會眾人當中,他能信任的人唯有安嘆卿。
然而蘭真公主今日說的那些話,實在是傷透了皇帝的心,也連帶著他對現在玄鶴會的任何成員都不再抱以希望。他能夠相信安嘆卿不會因為兒女情長犯下大錯,但他真不敢冒險。思來想去,這枚戒指,皇帝還是決定交給武令媺。
此時玉松公主的遲疑,也在皇帝陛下預料當中。季良全心中暗嘆,這對不是父女的父女將彼此的心思都摸得透透的。要花費多少精力在對方身上,才能做到如此知之甚深?
“皇上已經料到您會這么說,他讓奴婢轉告您,這枚戒指只有落在您手里,才能發揮它最應該發揮的作用,而不是被用在別的地方!”季良全深深地看著武令媺,意有所指的說,“國之重器,絕不能為人謀私利。而公主殿下您,就如同您虔誠孝順您的父皇一樣,您同樣虔誠地希望大周越強盛越好!您一定會將這枚戒指用在正途,是嗎?”
國之重器!如此沉甸甸的信任!可是她也要有能夠承擔得起這份信任的能力啊!假如真如季良全所言,大周政局不穩,楚國意圖不軌,她要怎么樣才能找到楚國的那個人?
季良全仿佛能聽見人的心聲,不等武令媺發問,他便微笑著說:“殿下,您的公主府不是收下君斐為屬官嗎?他身世離奇,若是利用得好,甚至有可能不必出動此戒,就能將楚國鬧個天翻地覆。”
武令媺并不奇怪季良全知道高竹猗的事兒,她覺著季良全此時的淡淡笑容怎么看怎么陰險。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季良全跟在皇帝陛下身邊久了,就連陛下要算計人時的似笑非笑表情都學得惟妙惟肖。
“想必現在,君斐的母親已經被楚國朝廷發現其真實身份。她會被咱們的人救下。但是君斐只會知道,他的母親生死未卜。”季良全面團團白生生的臉上,眼睛瞇成了月牙兒,里面閃爍著讓人不寒而栗的冷光。
楚國是大周最大最強的敵人,皇帝陛下恐怕從來沒有停止過針對楚國的滲透行動。武令媺深信不疑,潛伏在周楚兩國的奸細質量和數量,絕對與兩國君主的英明程度成正比。
好吧,看樣子這個重任無論如何也要擔下來!來就來,不就是個跨國大項目嗎,咱也不是沒去挖過外國公司的墻角!武令媺瞬間就斗志昂揚,有挑戰才有激、情,誰怕誰!
“對了,良全公公,能不能告訴我,那個釘子是誰?”武令媺心道,她總要知道是什么人才能采取有針對性的方式來打交道吧?而且不知道聯系人,到時候她找誰去?
“當然得告訴您。您這個戒面兒就是枚印章,有什么事兒要讓那人去辦都得蓋章才有用。”季良全立刻教武令媺如何蓋章,如何順暢自如的操控戒面翻轉。這枚戒指竟然還是個機關物件兒,可以射出兩支見血封喉的毒針。
將幾名大周潛伏在楚國安京的細作如何尋找、暗號又是什么等聯系事宜說明,上完這節至關重要的課程,季良全才說:“那根最鋒利最長的釘子就是如今深受楚國皇帝寵信的權宦韓秀兒。”
武令媺被這個勁爆消息雷得真心不輕,大周埋伏在楚國的最高級間諜居然會是楚國皇帝的枕邊人——性別,男。她沒有掩飾自己的驚詫,同時也再一次佩服了先孝仁太子一把。這位還曾經被她拿來說事、打擊楚國質子的韓秀兒韓公公,也是被先太子挖掘出來的。
季良全正色道:“還請殿下千萬不要對此人懷有輕視之心,他能從一介低級內監成為楚帝后、宮的半個話事人,實在不容小覷。雖說此人現在還聽從玄鶴戒號令,但以后實在難說。”頓了頓,他又道,“不過韓秀兒也是苦命人!”
怎么個苦命法兒,季良全卻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武令媺想著,可能同為太監,所以有些話季良全不好說。她沒有追問,趕緊將隕星玄鶴戒放回木盒,再塞進大袖最里面的袖袋,并且仔細扣好袖袋的暗扣。
“對了,奴婢差點忘了告訴您。皇上的意思是,會在今年您的生辰給您提前舉行及笄大禮。”季良全嘆著氣說,“不過就是三個月,皇上都有點等不急了。另外殿下,您要勸勸皇上。皇上生蘭真公主的氣,竟然不肯再讓小顏神醫進宮醫治。但是不管什么事情,還是皇上的身體更要緊哪。”
武令媺真想把蘭真公主揪過來狠狠甩她兩耳光,如果皇帝陛下產生了厭棄醫治的想法,他的身體狀況便不能得到有效控制,病勢愈發會如江河日下。她沉默著走向龍榻,坐在床邊錦墩上,凝視仍然在昏睡的父皇陛下,暗暗下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