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女子屈膝跪倒在地,院中再度陷入一陣詭異的安靜。
那開口說話的男子也怔住了,待回過神看到身旁魏乘風的表情時心中頓時暗道不好,今日這馬屁怕是拍在馬腿上了。
他是料定這小娘子不會為了一個丫鬟下跪才開口說話的,可誰想到她竟然真的跪下了!
魏二少剛剛帶來的那人是丫鬟嗎?弄錯了吧?哪個當主子的會為了一個丫鬟下跪啊?
幾人還在靜默的時候,趙媽媽已經哭喊著要拉夢寶起來。
夢寶卻定定的跪在那里,動也不動。
桑子默不作聲,走到夢寶身邊一起跪了下去,俯身叩首。
哭紅了眼的趙媽媽拉不動夢寶,只能也再度磕下了頭。
三人就這樣在院外默默地跪著,不言不語,唯有趙媽媽壓抑的哭聲時不時傳來。
“……放人……”
“二少……”
“放人!”
魏乘風吼道。
男子無奈的嘆了口氣,對身后的下人擺了擺手:“把人帶來。”
下人應聲轉身,不多時就將昏迷的紅箋帶了出來。
夢寶等人趕忙起身迎了過去,見她只是昏迷不醒,看上去并無外傷的樣子,紛紛松了口氣。
但沒有外傷不代表也沒有別的事……萬一她已經被……
魏乘風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趕忙又吼道:“我沒……”
剛喊出兩個字就有些后悔,聲音頓時低了下去:“我沒……沒把她怎么樣……她沒事……”
夢寶點了點頭:“多謝公子。桑子,帶紅箋回去。”
桑子點頭將紅箋接了過來,穩穩的背在背上。
“我……我讓人送你們……”魏乘風說道。
夢寶轉頭看了他一眼。唇邊露出一抹笑意,旋即再度福身施禮:“多謝公子了,不必。”
這是她第二次對他笑,但那笑意里卻分明滿是嘲諷,仿佛在說:你送我們?送去哪兒?也送到這樣一個院子里關起來嗎?
他怔怔的站在原地,看著女子轉身而去,在女子經過自己身邊時一陣莫名的心慌。下意識的扯住了她的衣袖。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話音隨著女子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戛然而止。他只覺得嗓子一干,那句對不起便這樣卡在了喉嚨里,上不來也下不去。
眼前人對他不再是如往日那般漠然或者氣惱。而是厭惡,滿滿的厭惡……
她厭惡他……
沒用了,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了,她不會信的。或者說。她壓根兒就沒有信過他。
女子將自己的衣袖從他手中扯了出去,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再度規規矩矩的福身施了一禮,沉靜如水的說了一聲:“告辭。”
然后便轉身再不停留。
魏乘風看著幾人遠去的略顯蕭索的背影,緩緩的握緊了拳。
他明明不是想這樣的……他不是想這樣的……
“二少……”
“滾!!!”
一聲怒吼震得一旁的男子耳膜生疼,下意識的稍稍側了側身。然后看了看自己的院子,左思右想自己到底應該“滾”到哪兒去?
還沒想好就見魏乘風抬腳疾步走出了院門,“滾”的比他還快……
紅箋睜開眼時就看到夢寶和趙媽媽都守在她的床邊。這場景就像上次她自殺不成反倒被桑子打暈過去一樣
她有些莫名的坐起了身:“小姐,你怎么在這兒?”
說完又看向一旁的趙媽媽:“娘……你眼睛怎么腫了?發生什么事了?”
她著急的抓住了趙媽媽的衣袖。
夢寶笑著瞪了她一眼:“還好意思說!你看看這都什么時辰了。你自己一覺睡到現在倒是舒坦了,可把我們給急壞了!”
“啊?”
紅箋滿臉不解:“我……我睡了很久?那……是不是耽誤咱們啟程了?哎呀娘,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怎么沒叫啊,是你自己睡得太沉,怎么叫都叫不醒,沒看把趙媽媽急的眼睛都哭紅了嗎?要不是找了大夫來給你看了,大夫說你確實沒事只是在睡覺,我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飛升成仙了!”
紅箋聞言怔住了:“叫不醒?”
“對啊,大夫說你這一路上太勞累了,心里又總胡思亂想思慮過重,缺乏休息,所以才會一睡不起,等睡夠了自然也就起來了,這不是現在就醒了嗎?”
紅箋聽蒙了,怔怔的看向趙媽媽:“真的啊?”
趙媽媽看了看夢寶,又看了看她,哽咽著點了點頭:“嗯,你真是……把娘嚇壞了……”
紅箋看趙媽媽眼中又泛起了淚光,趕忙安撫:“娘你別哭了,我這不是已經醒了嗎,以后我再不睡這么久讓你和小姐擔心了!”
她這段時間腦子里的確是繃得厲害,生怕那個什么榮國公府的二公子再因為自己而為難小姐,所以不免有些寢食難安。但沒想到竟然嚴重到讓她一睡不醒,害得娘和小姐急成這個樣子。
夢寶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好了,睡夠了就趕緊起來吧,該走了。”
紅箋應了一聲,趕忙起來收拾東西。
夢寶看著她忙碌的背影,緩緩松了口氣。
還好紅箋性子單純,向來是她和趙媽媽說什么她就信什么,不然還真不好糊弄過去。
幾人出了客棧就向渡口走去,一路都在注意著榮國公府的人有沒有再跟在他們身后。
好在這次出行十分順利,直到到了渡口,也沒有見到他們那隊人馬像以前一般浩浩蕩蕩的跟來。
出了今天這樣的事,那少年即便臉皮再厚,也總不好再像之前一般嘻嘻哈哈的湊過來了吧?
夢寶再度松了口氣。按照之前的計劃與幾人棄乘了現在這架馬車,向渡口走去。
幾人在渡口兜兜轉轉許久,卻沒有像之前與魏乘風說的那般換走水路,而是趁著渡口人多擁擠時又分成兩隊悄無聲息的走了出來。
夢寶與紅箋和趙媽媽找了一家簡陋的卻又能看清周圍情形的茶肆坐了下來,兩刻鐘后起身離開,來到了一處馬市前。
桑子早已置辦好另一架馬車在這里等著他們,待幾人上車后就駕車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蓬安鎮。向溧水縣駛去。
魏乘風聽了下人的稟報。唇邊牽起一抹苦笑。
果然是騙他的,什么換行水路,明明又走了陸路!
她自始至終都對他持著戒備之心。連最終去哪兒都不愿告訴她,好不容易說了個換行水路,也還是騙他的。
“二少爺,人家這回跟咱們真不順路了。不追了吧?”下人問道。
魏乘風沉默不語,半晌后點了點頭:“你們別追了。”
下人松了口氣。旋即又覺得不對,什么叫“你們”別追了?那這意思是……他追?
“聽說往溧水縣那邊兒去的路上最近在鬧馬賊,他們人少又大多是女子,爺跟過去看看。別回頭出了什么事。”
說完起身就向外走去。
下人啊了一聲,立馬垮下了臉:“爺,您說的最近至少是半年以前了吧?”
溧水縣周邊的確曾經鬧過一段兒時間的馬賊。但朝廷后來下狠手剿殺了一番,現在那里治下清明。別說是馬賊了,就是小毛賊也沒幾個啊。
魏乘風邊往外走邊說道:“馬賊這群家伙最喜歡去而復返,你今日剿殺的厲害他就跑了,明日放松些他就又回來了,萬一被他們遇上了,豈不麻煩?”
麻煩也是他們麻煩,又不是您麻煩,您操個什么心啊……
下人心中說道。
“欸?二少爺,您不跟夫人打聲招呼再走啊?”
眼看著少年已經要走出客棧,下人趕忙說道。
魏乘風揚了揚手:“你們護送夫人先回京,爺過幾日直接從溧水那邊兒趕過去。”
“啊?可是……夫人不讓您單獨行路啊!”
這么多人看著守著還成日的惹是生非呢,這要身邊離了人盯著那還得了?
“你代我跟她說一聲就是了,這里離京城也沒有幾日的路程了,讓她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您當然不會有事!是怕別人有事!
“不是……您,您好歹……”
話還沒說完少年就已經帶著幾個隨侍揚長而去,只留下一陣有些嗆人的煙土。
下人咳了兩聲,苦著臉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好歹問問夫人同不同意啊……”
榮國公夫人得知消息后猛地坐直了身:“他自己帶人跟上去了?”
“是。”
“……還真是當真了……他帶的什么人?”
“二少爺自己慣用的那幾個隨侍。”
美婦聞言沉默,無奈的嘆了口氣,隨手丟出了一塊兒令牌。
“從鷹衛中調七個人過去跟著他,一定把人給我看緊了,別惹出什么禍事來。”
下人愣了愣:“……不直接將二少爺抓回來嗎?”
美婦閉了閉眼,眉頭緊緊擰在一起。
“這孩子自小性子就拗,他這回當了真,就算抓回來了心里只怕也放不下,得了機會還是會跑出去再尋到那小娘子鬧騰。那小娘子看上去雖然斯斯文文的,但心底里其實是個烈性子,逼急了估計真敢直接照著他臉上打。”
“……所以……您的意思是……讓鷹衛去護著二少爺?免得他挨打?”
這是不是有點兒大材小用了?
“呸!”
美婦瞪了他一眼:“護什么護!等他挨了打再將人給我帶回來!不然他不撞南墻不回頭!”
哦,這樣啊……這才像他們夫人的風格嗎!
下人趕忙應了下去安排了。
只是他們誰都沒想到,魏乘風此去一路十分老實,根本就沒在夢寶眼前現身,只在后面遠遠地跟著她,途中還真如他所說遇到了一伙兒想要回來探探情況的馬賊。結果這伙兒馬賊才剛探了探頭就被全滅了,探聽到的唯一消息就是——有來無回。
夢寶看著眼前繁華的城鎮,臉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走走停停,經過二十余日的行程,他們終于來到了盛安國的國都,京城。
“比北安城還繁華了數倍不止呢……”
她從稍稍掀起的車簾看著外面人來人往的熱鬧街市,如同第一次出門的孩子,滿眼都是興奮與好奇。
原來這就是古時候的國都啊,比她想象中還要熱鬧繁華……
趙媽媽笑了笑:“小姐若是喜歡,等將行李都安置好了,咱們出來逛逛。”
雖然是迫不得已才來到此處,但既然來都來了,那逛一逛街市也沒什么,總好過成日關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的回想那些傷心事。
夢寶自然點了點頭:“嗯,一定要逛一逛!”
這樣才不枉她穿越一場啊……
“好,那咱們先找家客棧住下,然后奴婢去看看附近哪里有合適的院子賃下來,等安排好了,咱們就搬過去,待侯爺來接咱們的時候再搬走就是了。”
這是趙媽媽早就與夢寶定好的事,雖然夢寶覺得住客棧也無所謂,但趙媽媽是堅決不會同意的。
他們在路上住客棧那是為了趕路,不得已而為之,但現在既然不知道要在京城停留多久,那就萬沒有讓小姐一個女子長期住在客棧的道理。
這不僅于名聲不好,侯爺來了見到也要不高興。
夢寶其實住在哪里都無所謂,對這種事也懶得太過計較,畢竟在禮儀規矩這方面趙媽媽比她懂得多,安排的也都是最合適的,她也就都隨了她去,她怎么說她便怎么做。
反正他們現在也不是很缺銀子,即便是只住幾天卻要掏幾個月的租錢,對他們來說也沒有太大影響。
而且,確實還是有個自己的院子住起來比較方便一點兒,也清凈一些,客棧里人來人往雜亂不堪,若只是住幾天便也罷了,但鎮遠侯若遲遲不來接他們,他們一直在客棧住下去就不太像樣了……
夢寶此刻心情雀躍,到有些希望鎮遠侯能晚一點兒來,讓她有時間好好的把這京城逛一逛,體會一下古代大都市的繁華。
街邊的一家食肆里,二樓上好的雅間中,坐在窗邊的男子懶懶的轉動著手中酒杯,漫無目的的看向窗外。
大街上人來人往,時不時有女子的嬌俏笑聲傳來。
不好聽,全都不好聽,誰的聲音都沒有她的好聽。
一駕馬車從街上駛過,一只纖素的手放下簾子收了回去。
她的手也如這手一般纖細白凈,軟軟的,柔若無骨,沒事的時候總喜歡拿著針線做那些看上去很無聊的繡活兒,但她卻似乎總是樂在其中。
“沈兄。”
對面的人不知說了什么,喚了他一聲,舉杯相迎。
沈南竹轉過頭來,點頭示意,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馬車中,收回手的夢寶笑著接過了趙媽媽從一家酒樓中買來的糕點,抬手放入口中,瞇起眼睛笑了笑:“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