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風月

第十二章 針鋒相對

魚巖郡王的名聲,放在魚川一郡都是臭名昭著、臭不可聞的。

在先皇時期,他雖然也是郡王尊爵,其封地卻遠在緊鄰大漠之上金帳汗國的寧遠府。當年先皇的二十三皇女順安公主和親金帳汗王,就曾經路過他的封地。

當今圣上登位之后,大封從龍功臣,寧遠郡王推拒了親王爵位,僅提出一個要求——更換封地。所以,他變成了魚巖郡王。

他要求到魚巖府就蕃,除了整個魚川一郡十府之地都是富庶的所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此郡乃天幸皇朝最有名的美人“產地”。歷來皇帝后宮嬪妃,出身魚川郡的尤為美貌。

就蕃不過數月,魚巖郡王府的后院便添了不知多少美人兒,有男有女,有青年有少年更有稚童。也不過數月時間,魚巖府外的亂葬崗上空也飄浮著許多被折磨慘死的亡魂。

就為此事,朝堂之上還有御史激憤彈劾。但今上總是念著魚巖郡王是從龍功臣,加之此人不喜權勢不爭地位,所以總是多方寬容。但有彈劾,最多只是申斥罰俸了事。

一來二去,再也沒有御史去彈劾魚巖郡王,這位老王爺的行事也就越發變本加厲。尤其在他服用了長青散人的長青丸之后,仗著回到了四十多歲盛年時的體力,更是加倍殘害百姓。哪怕他迎娶了“真愛”孫王妃,也改不了舊習性。

偏偏魚巖府是魚巖郡王的封地,魚巖知府又是他的門人,數年下來,魚巖郡王幾乎成了此處的土皇帝。若非魚川郡還有清河大長公主和魚川親王鎮著,他的魔爪非得伸到別的府城去不可。

故而,一看見這個人面獸心的老色胚竟然穿著一身道袍混進了慈恩寺眾女眷聽經的偏殿,各府夫人太太們真的是嚇得魂飛魄散。徜若魚巖郡王要搶她們家的女孩子,她們要花費多大力氣才能迫使他打消念頭?

別說,魚巖郡王還當真瞧中了幾個尚在稚齡的可人兒。由于任老太太帶著兩個孫女兒就站在宗政恪身旁,那如花骨朵兒一般嬌嫩可愛的宗政悅第一個就落入他眼里,令他淫、心大動。

再心癢難耐,此時是救命的要緊時刻,還是得按捺住。魚巖郡王嘿嘿笑了兩聲兒,也不招呼孫王妃,徑自與“我師”長青散人離開。這時候,宗政恪與無垢子早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女眷們直到魚巖郡王這個大色鬼走了,才對此有所發現。

一時之間,幾乎殿內所有姑娘都悵然若失。那位無垢子仙師,真真是天人一樣的容貌氣度,如何不叫少女們芳心蠢動?

宿慧尊者對皮相無動于衷,無垢子是很能理解的。不說出家人視紅顏為骷髏什么的,任誰曾經長久面對著大勢至尊者,也不會再對別的男人的外貌心生波瀾。

不期然的,無垢子又想起了宗政三姑娘那雙清冷無波的眼睛。他入世之后,見他外表而不動容者,除了宿慧就是她了。心念一生,他便對宗政恪道:“難怪師妹對宗政三姑娘另眼相看,為兄發現你二人的眼神實在太像了!”

若非宿慧與三姑娘一見便知是兩個人,方才在殿內與宿慧對視的那一眼,他幾乎以為看見的又是宗政三姑娘。

山風將宗政恪尼帽下壓著的長發吹得不停揚起,她遠眺的眼神也顯出幾分迷離。聞聽無垢子此言,她側首看他一眼道:“師兄夜探三姑娘清修之處,實在是有些孟浪了。”

無垢子嘻嘻笑了兩聲,一甩拂塵道:“吾輩中人,何必如此循規蹈矩?該當瀟灑不羈、游戲人間才對。”但在宗政恪淡漠目光注視下,他又訕笑著搔搔臉蛋,打稽首道,“師妹休惱,是為兄的不是,有機會為兄會向三姑娘表達歉意。”

此時,這二人并肩站在魚躍峰之上的八角楠木觀景亭邊,向下俯視遠遠眺望著山腳,正好能看見準備大開宴席的小花塢。

魚巖山因遠觀形狀似一尾跳水躍出的大魚而得名,小花塢地處山腳酷似魚尾,而魚躍峰則是整座山最高的所在。離開慈恩寺之后,無垢子便率先來到此地,宗政恪緊隨其后。在這空曠無人之處,二人依照門派規矩通報了師門。

宗政恪在東海佛國輩份極高,這無垢子居然也不遑多讓。他乃是天一真宗太上長老天一宮首座天一真人的關門弟子,和天一真宗掌門人一個輩份。二人便以師兄妹相稱,無垢子也不顧宗政恪的冷臉,厚起面皮一口一個“為兄、師妹”,叫得甚是親熱。

宗政恪看他這憊懶模樣,實在沒奢望他當真會去給所謂的三姑娘道歉,便問道:“不知師兄尋我有何要事?”若能幫,看在前世受過天一真宗莫大恩惠的份上,她不會吝于出力。

無垢子卻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將方才在慈恩寺大雄寶殿偏殿的疑問再度提起:“師妹似乎想殺了魚巖郡王?”

看見前世死仇的一剎那,殺意無法控制地外泄了少許,宗政恪明白這無法瞞過無垢子,便坦率道:“此人魚肉百姓、為禍鄉里,不知禍害了多少良家,難道不該死?”

無垢子哈哈假笑兩聲,笑瞇瞇地說:“可是為兄還有要事必得著落在此人身上,所以此人不能死……起碼現在不能死。”

宗政恪沉默片刻,在恩情與仇恨之間,到底還是選擇了前者,淡淡問道:“師兄要保他多久?”

“這可說不準。也許一兩個月,也許一兩年。”無垢子把拂塵插進后脖頸衣領里,老實不客氣地說,“師妹啊,素性那人也活不了兩三年了,要不……”

兩道如冰目光直迫面容,逼得無垢子將后面的話直接吞了回去。烈烈山風將身邊少女寬大緇衣袍袖吹得颯颯作響,她光潔細膩的額頭火紅蓮花印倏然掠過血色,清冷雙眸里滿是寒意。

無垢子干笑著搖手:“師妹息怒,息怒,為兄說說而已。開個玩笑嘛,且莫當真。那種人渣中的人渣,為兄也很想打死。”

“本座要殺的人,一定會死在本座手中,容不得他壽終正寢。”宗政恪微微一笑道,“師兄,本座叫你一聲師兄,你便真當自己是本座的師兄了?試探,要適可而止。”

天一宮,從稱號上便能看出其在天一真宗的重要地位。自來,天一宮的掌座都是天一真宗的太上長老,雖無掌教之尊,卻有不下于掌教的權力。無垢子突然出現在天幸皇朝地界上,很可疑。

宗政恪念著前世天一真宗的救命之恩,但畢竟今生給予了她安身立世之本的是東海佛國。于私,她愿意退讓;于公,有些事兒她還是得為佛國的利益考慮。

見宗政恪語氣不善,無垢子緩緩收起方才的嬉皮笑臉、玩世不恭,也淺淺笑道:“師妹,為兄要保的人,也一定能保住。此人于為兄有大用處,還望師妹能成全。”

斂目沉吟片刻,宗政恪道:“看在天一真宗與佛國多年交好的情誼上,本座容師兄半個月的時間。半個月以后,慕容承風必須死!”

“時間太短,恐怕不夠為兄籌謀啊。不如,一年?”無垢子討價還價,“這一年里,為兄必定好好看住此人,不叫此人為惡。”

最多半個月以后,宗政恪就要回到宗政家。且宗政老太爺即將結束丁憂重新起復,她肯定會離開魚川郡。因此她搖頭拒絕道:“半個月。”

“為兄便讓讓師妹,半年吧,不能再多了!”

“半個月。”

“三個月?師妹,你也退一步如何?”

“半個月!”

宗政恪竟然油鹽不進、寸步不讓,如此強勢霸道直讓無垢子的俊俏臉蛋微微發青。他不禁暗自腹誹,果然不愧是大勢至那個大霸道教出來的小霸道,一模一樣的臭德性。

但天一真宗的勢力更多是在當世幾大強國之中,于這天幸皇朝剛剛布局,凡事要徐徐圖之,最好不要真的惹惱了面前這位佛國驕女。最主要的是,無垢子根本就不是真的要保魚巖郡王。

“好吧,半個月就半個月!不過,為兄要與師妹賭一賭。”無垢子綻顏一笑,悠然道,“半個月,此人死,師妹贏;此人不死,為兄贏。賭彼此的一個承諾,如何?”

即便沒有什么承諾,倘若他真的張了嘴,宗政恪也多半會援手。于是,她緩緩頷首:“此承諾僅限于本座在天幸國朝之時,且不能有損佛國聲譽與利益。”

“為兄亦是如此。”無垢子舉起手,“三擊掌如何?”

宗政恪便也舉起手,與無垢子手心相撞。但清脆的擊掌聲只響了兩次,第三次,二人手心相觸卻沒有絲毫聲音發出。

若仔細觀瞧,當能發現二人的手掌看似緊緊相貼,實則中間還有幾乎微不可見的一道縫隙。隨著二人真氣的比拼,這道縫隙還在不斷縮小,誰先擊中對方掌心,誰就贏了。

原來,這第三次擊掌,宗政恪與無垢子竟心有靈犀般地同時出手試探對方的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