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風月

第七十二章 你是筱貴妃?!

宗政恪今日量衣太過乏累,洗漱后便早早睡下。只是今夜從素白窗戶紙透入的月光特別清亮,攪得她翻覆了幾次才真正有了睡意。誰知才剛朦朧過去,便有人在外頭力道不小的敲門。

這就是沒人在房中上夜的不便之處,否則何至于直接將宗政恪吵醒。但她寧愿這般不便,也不想和任何人與她共處漆黑不見五指的地方。

外面那人急慌慌的,壓低的聲音透出焦急,連連叫:“姑娘,姑娘,您醒一醒啊姑娘。”

聽著是徐氏的聲音,宗政恪揉揉眼睛,披衣而起,很快就來到正堂開了門。外面果然是徐氏,她松了口氣,含笑屈膝福身道:“姑娘今兒歇得真早,是累極了吧?奴婢又攪了姑娘的好眠了。”

見徐氏還能笑得出來,宗政恪便知不會有什么危急之事,掩嘴輕輕地打了個哈欠道:“我也是剛睡過去,姑姑有事進來說。”

徐氏拉住宗政恪,稟道:“姑娘,奴婢是來討您的示下。老太爺那邊傳話來說,臺城公主和宜城公主兩位殿下不知何故親自過府,指名要見您。老太爺的意思是,您如果不想覲見公主,他自有辦法推拒。您若想見,那就要梳洗一番再去。”

宗政恪頗覺意外,她與昆山這兩個女兒從無交集。好端端的,大晚上尋來做什么?想了想,她便問:“可是來找事的?”若是如此,她就要親自去會一會那兩位殿下。

徐氏認真回憶了一番來傳話的滿堂正的表情,肯定地搖頭說:“應該不是。滿管家說,公主殿下還帶了一馬車禮物,說是賞賜給您的。”她臉色忽然難看起來。重重地哼了一聲兒,由衷地對這個“賞”字很不滿。

徐氏是蘇杭蕭氏的家生子,往上回溯,她家老祖宗是跟著秦國公主避到天幸國來的忠誠奴婢。她們徐家的本家在大昭帝國也還存在,即便只是清流小官,她也很難看得上區區小國的公主。

在徐氏心里,她家姑娘身上流淌著大昭帝國開國女帝的血脈。這是多么尊貴無匹的出身。如何能被天幸國的區區公主言一個“賞”字況且還不是正頭公主。

宗政恪琢磨了片刻,念及祖父待自己的拳拳厚愛之心,還是不愿給他老人家增添麻煩。想也知道。她若托詞不去,那兩位心眼兒都像針鼻般大小的公主殿下必定會不悅。她們若從此記恨上祖父,那就是她的不孝了。

“叫人來給我梳洗一下吧。”宗政恪便道,自行先回房。為節約時間。她自己挑了一身衣裳,再撿了兩樣不出格也不簡薄的首飾準備好。

明月和明心早就備著了。徐氏一叫人,大家便都行動起來。凈面漱口更衣梳頭上首飾,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便打扮妥當,一行人簇擁著宗政恪坐了軟轎往鶴鹿同春堂而來。

公主殿下發話要見的人。那是必須要見到的。晏玉淑和慕容娉娉毫不懷疑這點。她們被奉在同春堂的正堂喝茶,倒都是一派雍容儀態,就連慕容娉娉都能做到端坐有禮。

宗政謹和任老太太畢恭畢敬地立在地上聽候吩咐。連親手端茶遞水的資格也沒有,遠遠地隔著十幾名太監宮女站著。任老太太緊緊靠住宗政謹。腿腳軟得差點站立不住。她何曾想過,就在幾天前議論過的兩位公主居然會漏夜親臨,這幾乎將她嚇死。

晏玉淑呷一口茶水,拿帕子輕輕拭了嘴角,含笑看向宗政謹和任老太太,和聲道:“這么晚了還驚擾兩位老人家,實在很不該。兩位老人家不必拘束,賜座吧。”

慕容娉娉也矜持笑道:“都是本宮任性太過,還請兩位老人家千萬莫怪罪。”宗政謹急忙拉一把任老太太,雙雙跪倒磕頭。

“微臣豈敢!公主殿下鳳駕親臨寒舍,微臣感激涕零,榮幸之至。”宗政謹垂首回道,“還要請殿下寬恕微臣孫女兒的不敬。實在她這幾天身上不大好,今日早早便歇下了。而面見殿下,她萬萬不敢失儀,恐怕要些時間才能趕到。另外,她長年禮敬佛祖,于世事人情有些不通。若有不敬之處,還請兩位殿下恕她年幼無知之罪!若有責罰,微臣愿一力承擔!”

晏玉淑便道:“無妨,原是本宮與妹妹唐突了。三姑娘禮佛時久,于人情世故有所疏漏也是難免。日后宗政大人好生教導就是,本宮與妹妹絕不會責難,還請宗政大人放寬心。”又笑著再問慕容娉娉,“攙老人家起身可好?”

慕容娉娉便微抬下巴,兩個小太監這才搶過去將宗政謹和任老太太扶起身,把二人按在圓凳之上坐下。宗政謹不免又說了些“感沐恩德”之類的套話,這初夏的大晚上,他早已汗流浹背。

宗政謹生怕宜城公主是來找事的,這才有意讓宗政恪避而不見。沒想到滿堂正來回話,說姑娘愿意覲見公主,他更著急起來。雖然此時見兩位公主都和顏悅色,他卻更加擔心,唯恐這些天家貴胄說翻臉就翻臉。

任老太太不知宗政謹擔心什么,一時的害怕過去,她膽子也大了起來,竟然敢悄悄用眼角余光去瞧上首的兩位殿下。那明晃晃的珠寶暈彩之光,差點沒把她的眼睛給閃花了。她慌忙低下頭,再不敢多瞅,可心里這份兒得意勁兒卻甭提了。

慕容娉娉坐不住,等了一會兒就有些不耐煩。再聽晏玉淑慢慢問宗政謹的都是一些宗政家的瑣碎家事兒,她真想拔腿就走。不過,忽然聽到幾個熟悉的名字,她還是忍住,也好奇插嘴:“你說你與宗政閣老是親兄弟?”

宗政謹急忙回道:“回殿下,宗政閣老正是微臣的嫡親家兄。”所以公主殿下,你們多少顧忌幾分罷?!

“那宗政惟與你的孫女算是堂姐妹了?”慕容娉娉開心起來,笑道,“本宮與惟姐兒是好友。你既是她的叔祖,本宮也該敬著你幾分。宗政大人,本宮許你們坐近一些說話。”

晏玉淑也點頭笑道:“本宮與憐四姑娘亦是知交,宗政大人無須這般多禮,近前說話就是。”

宗政惟與宗政憐分別是在京里長房和二房的嫡姑娘,因家中長輩有資格入宮覲見貴人們,她們能認識臺城和宜城兩位公主是大有可能的。宗政謹見兩位公主的態度比之方才更親和了一些,這顆心也慢慢落回去。

兩個小太監剛把宗政謹的凳子往里面移了幾步,外頭值守的宮人就來報宗政三姑娘求見。慕容娉娉急忙發話讓人進來,她自己也不由自主地伸長脖頸,向外頭張望。晏玉淑心存莫名警懼,更是將注意力集中在了門口。

很快,一道窈窕身影出現。因廳堂里燈火通明,那人立在幽暗之中,模樣還看不真切。她謹守禮儀,沒有得到公主懿旨并不敢上前,進了門便跪倒在地大禮參拜:“小女宗政恪拜見臺城公主、宜城公主,祝兩位殿下千歲金安、康泰永壽!”

明明是好聽話,但聲音清泠泠的,透著說不出的寒涼淡漠,也聽不出半分尊崇與敬畏之意。慕容娉娉原本有些不高興,但方才宗政謹已經提前打了招呼,又念著對方救了裴君紹,與她的手帕交還是堂姐妹,便勉強笑道:“三姑娘免禮平身,進來說話罷。”

那人便謝了恩,徐徐站起身,緩緩邁步行來。一步又一步,她漸漸走到了燈光所及之處,一張清艷絕塵的俏臉慢慢映入兩位公主的眼簾。

晏玉淑猛然驚住,卻還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緒,并沒有失態。慕容娉娉卻霍然站起身,甚至打翻了手邊的茶盞。她伸手指著宗政恪,顫聲大叫:“你是……筱貴妃?!”

堂中一時靜默,只偶爾能聽見數聲低呼和抽冷氣的聲音。晏玉淑常在太后處起居,她的貼身大宮女自然也長住宮中。慕容娉娉雖不得太后喜愛,但昆山長公主走哪里都要帶著她,她的宮人也是宮廷的常客。此時在場多有宮人曾經親眼見到過皇帝的心尖子命根子筱貴妃,此時見了宗政恪,這些人也是驚訝至極。

晏玉淑急忙將慕容娉娉拉回坐下,強忍不安笑道:“妹妹你莫不是眼花了,可要仔細瞧清楚,三姑娘只有眼睛長得極像筱貴妃,其余地方都不太像的。”

慕容娉娉拼命揉眼睛,再狠看了宗政恪幾眼,終于也點頭道:“沒錯沒錯,可能是我眼花了。三姑娘的眼睛真的像極了筱貴妃的眼睛,但也只有眼睛像了。”可為什么初初一見人,會讓她產生面前的這人就是少女時的筱貴妃的感覺?

宗政恪不動聲色,將兩位公主和宮人們的反應都瞧進了眼里。她便屈膝福一福身子,低聲道:“小女曾經聽聞,筱貴妃娘娘的母家與云杭蕭氏血脈相通。而小女的亡母則是蘇杭蕭氏嫡女,想是這個緣故。”

話是這樣說,但宗政恪眸底藏著旁人絕不能分辨也無法看懂的復雜情緒。她默默地想,筱貴妃么,總有見面那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