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恪在看山川地圖志,目光長久停留在銅山鎮外一片連綿起伏的低矮山嶺之上。巫神紀閱讀本書#有兩處醒目的標志,代表這被特意注明的地方,一處是大余山金礦,一處是小余山金礦。
她哧地一聲笑,目光轉開,轉而凝睇與大小余山相隔魚川大江的支流銅江而望的一片起伏山嶺。她的目標,正是這片看似平平無奇的荒蕪土地。她這段時間多方籌錢,就想買下那里。
不過現在還早,她的謀劃才剛剛開始,好戲也才登場,急什么呢,心急可吃不得熱豆腐。
午膳多了一碗香甜滑口的豆腐腦兒,宗政恪胃口甚好地吃了大半碗。膳后,明心便來回報,宜城公主還沒回來,昆山長公主病急亂投醫,使人往廣恩寺送去了足足五萬兩銀子,說要給廣恩寺的大小佛像重塑金身。智明方丈來問,這筆銀子該如何處理。
宗政恪曼聲道:“叫他把銀子送回去,什么理由也不必給。”五萬兩,對于昆山長公主來說太少了,怎么能顯出她的誠心來呢?她裝了幾馬車、也不怕被人誤會是陪送嫁妝的好東西,可還好好兒的待在慕恩園里呢。
明心走后,木魚又來悄悄請示,老太爺那邊發現了越來越多的線索,隱隱指向了近來鄉間出現的勞什子“墨蓮教”,請問姑娘有什么打算?
自宗政恪啟用了大勢至師兄留下的人手,便將追蹤宗政謹那邊的任務交給了以圓真為代表的大普壽禪院的屬下。搞得現在,明心和木魚有些互不服氣、相互較勁的意思。
但宗政恪樂見如此。她聽了木魚的話,仍然只讓那邊小心注意著老太爺的動靜,不必有任何動作。她在等。在等李懿的人來尋她。這件事兒,雖然源頭在李懿的屬下那里。但既然與她有了牽扯,那如何結束,就要按她的意思來辦!
另外,墨蓮教,綜合這些天所得的消息來看,若她猜得不錯。恐怕也是李懿的暗中手筆。她真有些看不懂李懿。有這樣的人力物力,他不去東唐國仔細籌謀,反倒煞費苦心于天幸國布局。為的是什么?難道他打算以此事為晉身之階,好向東唐皇帝領賞?
到了夜里,果然小猴兒又捏來一幅畫,卻是個鐵面人躺在地上鮮血淋漓的模樣。宗政恪便知鐵面恐怕傷得不輕。看在李懿的面子上,這個人她不能不管。她便提筆回了一幅畫。這回的畫兒她細細地畫,也畫了好幾格。
又轉過天,魚川府的氣氛更加緊張起來。因為午時三刻左右,魚川府知府衙門的大門口忽然被人拋投了一個小小的包裹。
衙役們追出去。卻只找到一個癡傻兒,除了傻笑,再不知所謂。他們只能自認晦氣。撿了包裹帶到堂后交給魚川知府。
桂知府親自打開包裹,只見里面裹著一只普通木盒。掀開盒蓋一瞧。他嚇一跳,原來里頭裝著十枚剪得整整齊齊的指甲。這些指甲玲瓏圓潤,上面的蔻丹已經褪了色兒,可還是能看出其上精心畫著的花朵圖案。這顯然是女子的指甲。
恰這時,昆山長公主如前幾天一樣鸞駕親臨知府衙門督促辦案,一見那指甲立時便暈厥過去。杏霖堂的顧老太醫急急被宣來診治,幾根針下去,昆山長公主啊呀尖叫一聲醒來,那眼淚便如泉涌,痛哭流涕不止。
原來,昆山長公主一眼便認出,那十根漂亮指甲正是宜城公主慕容娉娉的指甲。上面畫著的鳳仙花,還是她苦心收集的花樣子,甚得慕容娉娉喜歡。
木盒里除了這些指甲以外,還附有一封短信。也不知寫信之人是不會寫字還是怎么的,幾十個字寫得七零八落、歪歪扭扭,簡直不成樣子。但再難看的字還是能把意思表達清楚的——十二個時辰以內再將八萬兩的金票存入天下匯通錢莊,晚一個時辰,就剁掉宜城公主一根纖纖玉指!
上回歹人送箭書,上面言明了勒索的金額并一個天下匯通錢莊的帳號。昆山長公主還想通過這個帳號找到歹人的蹤跡,但是天下匯通錢莊在魚川府的分號恭敬卻又堅決地拒絕了她的要求。分號掌柜言明,就算將錢莊整個撤出天幸國,他們也絕不會透露客戶的信息。
天下匯通錢莊并非天幸國本地錢莊,其大本營在大盛帝國,乃是有大盛皇家背景的天下第一錢莊。天幸國如何得罪得起?不說別人,昆山長公主自己都在天下匯通錢莊開了帳號。人家掌柜的含蓄表示,此事若開了頭,就剎不住腳了,到時候恐怕長公主殿下您的帳號信息也會被透露出去。
其實說到底,這就是欺負天幸國力不盛。不要說天下第一強國大秦帝國了,哪怕天幸只是如昭齊魏盛這般的大國,恐怕身為長公主的昆山也能輕易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國弱,國民就弱,哪怕在自己國內都要受氣。此乃世間的真理!昆山長公主只能鎩羽而歸,這就是她為什么要向孫王妃籌錢的緣故。只要她還想女兒回來,她就只能暫時忍氣吞聲上交贖金。
現在可好,又是八萬兩金票的贖金要籌出來。但總算不是如前幾天一般不死不活地吊著,昆山長公主居然還產生了一些詭異的愉悅感覺——既然在晏玉淑身上花了五萬兩金票,慕容娉娉應該更多才是。八萬兩,嗯,這身價銀不錯。
自辨明那手指甲是宜城公主的之后,魚川知府便哭喪著臉,后悔死自己為何要花費大半積蓄謀到這個官位。他跪在昆山長公主面前怕得渾身直抖,明白無論事情如何結束,他的仕途都走到了盡頭。如今他只求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別的也不盼著了。
桂知府的幕僚還算鎮靜,也跪著急聲道:“長公主殿下,這是歹人的要脅之舉。公主殿下現在肯定無礙,肯定無礙的!”
啪嚓。昆山長公主用力將茶碗摔在地上,沖著魚川知府狠聲道:“還不加派人手速速再去找?!就是把魚川府整個兒給翻過來,也要找到歹人的蹤跡!否則,”她陰冷地笑,“本宮也叫你們嘗嘗失去女兒、兒子、孫子孫女的痛苦!”
魚川知府汗流浹背,連連點頭應是,哆嗦著手從懷里摸出一疊銀票。雙手高舉過頭。顫聲道:“微臣辦事不力,長公主殿下卻仁慈有加,并未追究。如今這歹人獅子大開口。微臣便想聊表寸心,這是十萬兩銀票,還請殿下賞臉收下。”
昆山長公主的臉色終于好看了一點點,上回桂知府也孝敬了她五萬兩。可這些銀子拿到天下匯通錢莊換成金票。還要交納不少勞什子的“手續費”。算來算去,直接拿金票還好。徜全是銀票去換金票,起碼要近八十五萬兩銀子。
她看也不看桂知府,只瞧著自己尖利的手指甲,寒聲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桂知府,這魚川府乃是我天幸國有名的膏腴豐饒之地,你現下是連任。在魚川坐了快要五年的知府寶座,這么點子孝敬。你也好意思?!能買得到你的腦袋么?!”
桂知府便磕頭不止,哀聲道:“殿下容稟,這些只是微臣先籌出來的現銀,微臣還會有孝心,只求殿下寬恕微臣啊!”說著話,他突然手捂胸口,眼睛翻白,喉中呃呃兩聲,就此軟倒在地。
桂知府的幕僚便上前抱住桂知府,凄聲慘叫:“東翁?東翁?來人哪,東翁暈死過去了!東翁!”
昆山長公主胸膛劇烈起伏,美目圓瞪,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群五大三粗的衙役擁上來七手八腳將桂知府給抬走。她再想發作,但想想女兒還要靠本地官兵幫著尋找,只能強壓怒火,暗自決定事后定要尋個由頭發落了這偷奸耍滑的狗官。
今日,魚川親王并沒有到場,連宗政謹父子并裴駙馬也不見蹤影。昆山長公主本就來得晚,見狀還以為他們已經走了。但文女官細心,早就悄悄去打聽,得到一個對她們主仆而言的好消息,她便急急來回稟昆山長公主,附耳道:“殿下,魚巖郡王的尸身在銅山鎮的小余山金礦被發現。親王爺和裴駙馬爺帶了宗政大人父子一起趕赴銅山鎮去查看究竟了。”
昆山長公主面上便是一喜,隨后又惱道:“哥哥竟不把娉兒放在心上,去看什么死人!”
文女官更低聲音地說:“殿下,奴婢聽孫王妃身邊的孫嬤嬤抱怨過,似乎辛王妃有意要買孫王妃手里捏著的金礦份子。”
昆山長公主冷哼一聲,哧之以鼻道:“癡心妄想!”她也無心再留,要趕緊去籌錢把娉兒救回來才是。至于這些膽敢怠慢她的官兒并僧眾,尤其是那歹人,她贖回女兒之后再想法兒炮制。
昆山長公主離開魚川知府衙門時,慣常要清凈街道,恰好將奉命去綺羅閣給宗政恪辦事兒的念珠給攔在道旁。她隨著眾百姓一起跪地靜等,直到鸞駕遠去了,她才從地上爬起身來。
遠遠瞟一眼鸞駕消失的方向,念珠撇撇嘴,她駐足只為了聽聽百姓們的議論。這些天,公主被擄的事兒已經傳遍了魚川府內外,恐怕事到如今連天幸京里都得了消息——不是說哪位公主是太后的心尖子么?坊間的流言可著實不大好聽,香、艷得很!
念珠有意往人多處擠去,卻滑溜得像條小魚兒。只因她年紀雖小,卻有四品的武道修為在身,也能稱得上中階的武者了。她想著,姑娘第一次派她外出辦事兒,她一定要長些心眼,多給姑娘聽些坊間消息才好。
于是便這樣一路鉆,一路聽,她慢騰騰地,好半天才到了香織街的綺羅閣。一進店,便有個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小丫頭上前福身,笑瞇瞇地問:“這位姐姐,您是要買繡線啊還是買料子?”
念珠也福身行了禮,心里激動得不行,下意識便往里頭張望了兩眼,也笑著說:“我是宗政家三姑娘的奴婢,奉了我們姑娘之命來找貴店的大掌柜,有東西要親自交給她。”說罷,她拍了拍身后背著的包袱皮。
小丫頭一聽是宗政家三姑娘的奴婢,不敢怠慢,急忙將念珠讓進一樓左拐的梢間。等進了房,念珠往她手里塞了一個銀角子,笑呵呵地說:“勞煩妹妹去給我通稟,這點茶水錢,妹妹別嫌棄。”
低頭一瞧掌心,小丫頭差點沒美出鼻涕泡兒來。這精致小巧的銀角子一看就是特意打造專為賞人的,一錢銀子一個,她的月錢不過三百錢呢,如何叫她不喜?她連連給念珠屈膝,小嘴巴連說好話,還親自奉了茶點過來。
念珠便坐在椅子里歇著。這處梢間很顯然是專為招待陪同主子出來購物的奴婢們的,等著的都是差不多打扮的大小丫環仆婦婆子。念珠的穿戴在其中不算富貴,卻也不寒酸。她安靜地等了一會兒,那小丫頭便重新來請,將她領到了樓上雅間兒。
站在門簾子面前,念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伸手挑簾進去,規規矩矩地給里頭背對著她的麗人屈膝行禮:“見過大掌柜的,奴婢是三姑娘身邊的二等丫頭念珠。”
聽到這熟悉聲音,胡眉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倏地轉過身。她仔細一看面前笑得俏皮的女孩子,不敢置信,剛要失聲叫出來,卻又立時警醒,急忙幾步過去將門給掩上。她伸手緊緊拉住念珠,打開暗門進了里頭秘室,低聲問:“琳娘,真是你?”
念珠伸手一把抱住胡眉,雙腳離地亂蹦一氣,卻也壓低聲音道:“娘,娘,真的是我啊,你的琳娘小寶貝啊!”
胡眉哭笑不得,將女兒使勁扯開,上下左右好一番打量,半響才感慨道:“你怎么長這么高了?”她的琳娘今年才十歲,可這個頭幾乎要比十三歲的恪娘還要高了。
念珠得意地挽住胡眉的胳膊肘兒,笑嘻嘻地道:“不長這么高,看上去就沒有十三四歲,我也來不了天幸國服侍尊者呢!我現在也有修為在身啦,我會好好保護尊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