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娘這些天被奶治得老老實實地,奶一時也找不出啥毛病。再說,奶要是無緣無故地治大伯娘就得得罪二丫姐,奶可是還指望著二丫姐以后嫁到徐家幫襯著家里呢,不能太得罪二丫姐。
四嬸又滑不留手地,奶想找茬也找不出來,而且四叔也沒二伯聽話,奶要是讓四叔打四嬸,萬一四叔不打,奶多沒臉,還咋敲打咱們一家人?就二伯娘最順手,今天六丫又發燒了,看二伯娘和大丫姐的臉色,好像有點怪奶的的意思,奶就抓住把柄了唄。”周晨分析得頭頭是道。
“要是咱媽在,奶一定先找咱媽砸筏子……”周陽失落地說道。
“是啊,咱媽手巧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抓,脾氣還好,挨罵也不頂嘴,咱爸又聽奶地話,咱媽被奶痛罵一頓,咱爸再打咱媽幾下,咱媽也不會說啥。其它人跟咱媽一比,干活不行,生兒子不行,啥啥都不行,就更不敢吭氣了,啥都得聽奶地。”周晨有些諷刺地說道。
周陽沉默了,把臉放在周晚晚的頭發上一下一下慢慢地蹭著。兄妹三人聽著東屋從敞開的門窗里傳出的吵鬧聲,靜靜地看著窗外越來越暗的天色。這番話,讓他們更加清楚地看明白了周家眾人的算計和自私,也更加清楚地意識到,在這個家里,唯一為他們著想的母親走后,他們能依靠的,只有彼此了。
其實,周晚晚覺得,今天周老太太找李貴芝母女的茬,還有一個周晨不知道的原因,那就是周平的婚事。
周平去漚麻坑相看的事看似過去了。可周晚晚知道,王鳳英和周老太太絕不會就此罷休。換親的事很有可能在最近被提起,或者已經在眾人不知道的情況下悄悄進行著了。
為了拿捏住李貴芝母女,周老太太必須在最近好好整治他們一番,讓他們徹徹底底地服帖,完完全全地剝奪他們的話語權,這樣。換親的事才能順利進行。畢竟。這是新中國了,婚姻自由,周平如果真的拼死反抗。周老太太還是沒有辦法的,包辦婚姻是犯法的,真給捅出去,周老太太就得被抓起來蹲大獄。
所以。周晚晚肯定,今天這一局周老太太必勝。李貴芝母女一定會被整治得很慘。
周家的晚飯被推遲很久才上桌。兔子肉燉土豆,高粱米菜葉子糊糊,是過年都沒有的好吃食。雖然每人只分到一兩塊肉,甚至周晨和周晚晚的碗里只有土豆沒有一塊肉。但這總算是三四年來第一次吃到肉,大家都非常期盼。
如周晚晚所料,興奮的周家人里并不包括周春喜一家。李貴芝和周平在地上跪著,都披頭散發。李貴芝半邊臉腫得變了形,看來周春喜最后還是動她了。
周春喜耷拉著腦袋坐在炕桌旁,一言不發,碗里的肉也一塊沒動,很可能是留給一口都肉都沒分到的妻女的。
剛過了十五,月亮又白又亮,從敞開的窗戶照進來,眾人臉上的表情都看得很清楚。周春發一家面帶喜色,對周老太太極盡奉承,周老太太女王一樣拿著勺子給地桌上的兒媳、孫女分著菜,好像她手里拿著的不是一點缺油少鹽的飯菜,而是眾人的命運。
周蘭一直在北炕躺著,悄無聲息,周晚晚忽然有些擔心,害怕周蘭挺不過去。畢竟,這件事在前世是沒有過的,如果因為自己的原因讓周蘭病死,那周晚晚心里還是會過意不去的。畢竟,周蘭前世今生都沒有得罪過她,她要報復,一定會去找正主兒,絕不想牽連無辜。
周陽悄悄地把自己分到的兩塊肉都放到了弟弟妹妹的碗里,周晨想推,被周陽一個眼神制止住。周晨沒再做聲,把肉一塊一塊地嚼碎喂給了周晚晚。周晚晚特別不想吃這兩塊沒滋沒味兒的肉,可哥哥們不會同意,飯桌上那么多雙眼睛又都看著,只能勉強吃下去,心里無限期盼快點下雨,他們就可以去抓兔子吃了。
吃到一半,沈玉芬忽然捂著嘴跑了出去,剛跑到外屋門口,就傳來她干嘔的聲音。
“這是咋地了?”周春來馬上扔下碗跟了出去。
周老太太陰沉地盯著周春來慌慌張張的背影,周紅英把筷子一摔,“這還讓不讓人吃飯了,惡心巴拉地!”又沖周春來喊,“瞅你那沒出息樣兒!娘哭成那樣也沒見你著急,你把媳婦打個祖宗板兒供起來得了!”
周春來夫妻在外屋門口都沒出聲兒,回答周紅英的是沈玉芬又一陣劇烈地干嘔。
好半天,周春來自己回到東屋,把兩個人的飯折成一碗,“娘,玉芬聞不了菜味兒,我把糊糊端過去給她吃。”說完也不管周老太太的臉色,直接走了。
“哎呀!這老四媳婦不會是有了吧?”王鳳英一拍大腿,說道。
周老太太陰沉的臉色這才有所好轉,狠狠地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貴芝母女,陰陽怪氣地說道:“有了又能咋地,別又生個賠錢貨。就怕那些個臭不要臉的,一輩子只會生賠錢貨還有臉作妖兒!”
木木地跪在地上個的李貴芝母女一動不動,一副任打任罵的認命姿態。
這個晚上,周晚晚半睡半醒地醒了好幾次,每次都是被周陽或者周晨打擾醒的。他們誰醒了,就過來摸摸她的腦門兒或者小手小腳丫,確認她睡得很好沒有發燒再回去睡一會兒,一會兒誰醒了又再來摸摸。
周晚晚一直裝作睡得很熟的樣子,她知道,兩個哥哥這是怕她被驚嚇到,不放心。可是你倆能不能排個班?這樣兩個人輪流不定時地打擾真的很擾人睡眠吶……周晚晚在心里幸福地抱怨著。
這一晚,周晚晚雖然被數次打擾醒,卻覺得非常溫暖安全,如在最為甜美的夢鄉。周陽看著妹妹睡夢中還帶著甜甜的笑,終于放心。將周晨推醒,讓他也來看。兩個傻哥哥靜靜地對著妹妹傻笑了半天,才安心睡去。
第二天的早飯桌上,李貴芝披頭散發一邊臉青紫紅腫,木呆呆地坐著,懷里抱著奄奄一息的周蘭。周蘭燒了一晚上還沒退燒,眼看著進氣多出氣少。可能馬上就不行了。
周平在旁邊一邊拿著濕布給周蘭冷敷。一邊控制不住地掉著眼淚,她已經哭了一晚上,現在眼睛腫成一條縫。不比昨天挨了周春喜幾個打耳光的李貴芝好多少。
“一大早晨你哭啥?嚎喪吶?死了就扔出去!臭丫頭片子,養活大了也是個賠錢貨!”周老太太尖著嗓子罵著周平。
周晨抱住周晚晚,讓她趴在自己懷里,輕輕地摸著她的頭發。周陽也一言不發地坐過來,把弟弟妹妹擋在自己身后。他們都想起了當初周晚晚被扔的事。無論過了多久,這都是兄妹三人不能提及的痛,今天看著周蘭,就像看到了當初的周晚晚。一時心里五味陳雜。
周晚晚能感覺到哥哥們的情緒,她自己也有些過意不去,雖然這件事是周老太太故意找茬所起。但如果不是沈國棟來找自己,就不會有后面的事。周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終究還是跟自己有一點關系的。
無論當初自己被扔時周春喜一家人是如何地冷漠旁觀。那都與年幼的周蘭無關。周晚晚不會讓無辜的周蘭替她的父母買單,所以,她不能袖手旁觀。
恩怨分明,不傷及無辜,這必須是她的底線。她太了解自己的心魔了,如果不加以控制,很可能走到一個無法想象的境地,那時候她手染無辜者的鮮血,就再也沒有資格談什么幸福生活了,所以,即使是為了自己和哥哥們以后能良心安寧,她也得出手救周蘭。
吃完早飯,周家人都去生產隊上工了。夏忙已經開始,地里的玉米、黃豆、谷子、糜子、高粱都陸續分出四片葉子,得開始鋤第一遍草了。春爭日,夏爭時,這個季節的田間管理和水肥決定著一年的收成,生產隊長已經在地頭開了好幾次動員會了,強調夏忙必須全員下地,缺一天工扣兩天的工分!
這種情況下,懷孕的沈玉芬也得下地了,周春來倒是想讓媳婦在家歇幾天,可被沈玉芬拉住了。去跟周老太太說,只能是被灰溜溜地罵回來,還得被拿住偷奸耍滑的把柄說很久,犯不著。
李貴芝和周平更別想在家照顧生病的周蘭了,周老太太早上的那一通罵可不是無緣無故地,她就是防著這娘倆提出歇一天工的要求呢。
到時候如果她不答應,周蘭又在這一天死了,她這個做奶奶的難免名聲不好聽,所以先往死里罵一頓,讓她們打消了歇工的心思,提都不敢提,到時候周蘭怎么樣也沒她的事兒了。
周晨眼睛尖,看見了周蘭身上的傷,把周晚晚抱到西屋反復叮囑,讓她一定離周老太太遠一點,就在自己家屋里待著。看見周老太太的影兒就藏起來,千萬不能讓她抓住。如果周老太太要揍她,她一定得快跑,實在跑不了就大哭。
周晨還悄悄告訴周晚晚,他一大早已經去前街張三脖子家了,張三脖子他娘不去生產隊干活,整天在家,周晨給了她兩只麻雀,求她多聽著點周家的動靜。要是聽到周晚晚哭就過來看看,把她先帶到張家待著,等他們兄弟倆放工了再過來接妹妹。
周晚晚這才知道,周晨一大早要出去打麻雀是用來干嘛的。幸虧她非要跟著,配合他從空間里放出一些來,他才打到兩只,要不他這個后備計劃還做不成了呢。
周陽沉默地給周晚晚穿好衣服,系好鞋帶,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又反反復復地摸著她的小腦袋,一臉沉重。
周晚晚知道,大哥這是不放心自己,卻又無可奈何。在當時的農村,孩子被家長揍兩下太正常了,就是周蘭被周老太太掐成那樣,周家人也沒一個覺得過分的,打自己家孩子天經地義,理由都不需要找,沒有任何人覺得不對。所以,他們兄弟再擔心妹妹,也沒有辦法。誰家孩子沒被打過呢,誰家會因為孩子被打了就責怪老人下手重呢?這簡直不可理喻。
即使老人下手重了,打傷了,甚至打殘了,那也是為了孩子好!做小輩的只能接受,不能怨恨,更沒處說理。
周晚晚也知道,我們的國情,即使到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后,這種事也是一個社會問題,還沒有找到合適的解決途徑。所以,現在兩個哥哥才會這樣擔心,這樣無奈,因為周老太太真的會對她下狠手,以她的年齡,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好在周晚晚不是一般的小孩,雖然不想招惹周老太太,可也完全不怕她。所以周家人都走了以后,她還是來到東屋看周蘭。
好在今天周老太太比較正常,沒有對著留在家里的幾個孫女發飆。周玲和周霞現在見了周老太太還像見了貓的老鼠,吃完飯就趕緊自己找活兒干去了。周蘭一個人躺在北炕,無聲無息,不凝神去看,連呼吸都看不到。
周晚晚趁周老太太去后園子間茄子苗,把一張方凳放倒,踩著爬上北炕,去看周蘭。
周蘭臉色灰白,沒有一絲人色,靜靜地躺在炕上,薄被下的小身子瘦得幾乎看不出輪廓。
周晚晚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看見一個奄奄一息的小孩,首先視覺上的沖擊就讓她有些受不了。她怕時間來不及,連身體檢查都不敢做,先給周蘭喂了幾口靈泉水。至少這幾口水能保證周蘭不馬上斷氣,以她現在的狀態,死亡是分分鐘都有可能的事……
周晚晚拿著周蘭的一根頭發,用意識在空間里給她做了個身體檢查,與當初的自己檢查結果差不多,都是嚴重的營養不良導致的并發癥。周蘭現在甚至連當初的周晚晚都不如,至少周晚晚沒有這么驚嚇過度又發了一晚上高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