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離長老身周的劍氣不知何時散了,看了看青驊真人,又看了看西門春秋,搖搖頭不語。
靜虛大師一臉慈悲,低聲念著佛號。
龍陽猰貐低著頭,默然的想著心事,看不到他有什么神情。
兩人笑了良久,西門春秋忽然止住了笑聲,朝青驊真人正色道:“青驊,你輸了。”
又是這一句,同樣的一句話,清虛道長含淚而說,語氣悲涼。青陽真人說的陰森恐怖,怨念沖天。
而西門春秋也說了,卻霸氣四溢,語氣肯定的不可撼動。
青驊真人沒有理會清虛道長,也沒有理會青陽真人,但他卻理會了西門春秋。
他看著西門春秋的眼睛,微微點頭,笑道:“是的,
他承認他輸了,輸的一塌糊涂。然既然輸了,他認得也瀟灑無比。
“你們究竟在鬧哪一出?”南離長老臉色陰晴不定,疑惑的眼神在兩人身上掃來掃去。
“如此明顯,南離長老還看不出來嗎?”西門春秋笑道:“玄天宗借著青驊真人大壽之際,做下了今天這個局,把所有的人都引入了局中。”
南離長老臉色不悅的拂袖道:“這個何須你說,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西門春秋笑道:“那南離長老是否有看出來,玄天宗上層的意見并不統一?小清虛想要求個公道,青陽道友想要討個交代。只有青驊真人,并沒有這樣的打算,他只是想要求個平靜。但他卻被自己的師弟師侄以情誼裹挾,不得不為兩人今天布下的局撐腰。”
他看了看青驊真人,又看了看青陽真人和清虛道長,繼續說道:“我猜測他們人肯定事前打了一個賭,若是今日天道盟位長老能夠認錯,或者能夠誅殺我西門春秋,亦或是滿殿修士能夠為玄天宗說一句公道話。青驊真人便贏了。若是沒有,青驊真人就輸了。青驊道兄,可是如此?”
青驊真人苦笑一聲,拱拱手道:“西門道兄看的明白。佩服。”
西門春秋搖頭,嘆道:“我只是了解你罷了。在臨海州,只有你青驊真人配做我的對手,我自然對你知之甚深。我知你心性平和與世無爭,無奈師門恩重。被師門拖累難以做個瀟灑自在人。”
南離長老哼了一聲,皺眉道:“青驊輸了又如何,贏了又如何?”
西門春秋拍掌道:“我猜,青驊真人輸了,小清虛便會啟動天干五行六十輪回大道這座魔陣。以玄天宗上下所有人的性命,以天道盟位長老的性命,以我西門春秋的性命,以及臨海州修道界各大宗門首腦的性命,向老天要一個公道,向修道界要一個交代。小清虛。可是如此?”
此話一出,滿座嘩然。
青驊真人沉默不語,青陽真人卻是再次陰惻惻的笑了起來,滿殿寂靜,唯有他嘶啞陰冷的聲音在大殿中不停的回蕩,讓人不自覺的毛骨悚然。
清虛道長看著殿內所有人,殿內所有人同樣也看著他。
他把目光落在靜虛大師身上,語調悲憤:“靜虛大師,莫非我玄天宗所求,有錯嗎?”
他的目光從靜虛大師身上掠過。又掃過南離長老,掃過龍陽猰貐,掃過西門春秋,從所有人的臉上一一掃過。他的目光先是悲涼。卻漸漸的變得冷靜,最后是無比的淡漠。
“阿彌陀佛,清虛,你這又是何苦?”靜虛大師語調慈悲,頗有勸人回頭之意。
“大師佛音陣陣,奈何世間處處苦海。你又能喚回幾人?”西門春秋冷笑道。
“佛法無邊,唯有緣。西門施主,老衲不求喚回所有人,只求能喚幾人便喚幾人。”靜虛大師說道。
“哈哈,大師性高潔,我西門春秋佩服。既然如此,今日便請靜虛大師發揚佛門高僧的慈悲精神,讓小清虛放我等一條生吧。”西門春秋大笑道。
“哼。”南離長老悶聲道:“區區陣法,便想要了我南離一心的命,怕是沒那么簡單吧。”
“當然,你南離一心成名多年,五千年前已是元嬰期修士,如今修為恐怕更加恐怖。說實話,我還真沒有把握這座天干五行六世輪回大道陣法能夠把你留下來。”清虛道長開口說道:“然而在不久之前,我得到了一個消息,想必天道盟位長老一定很有興趣知道。”
南離長老不屑道:“裝神弄鬼,老夫修道多年,歷經無數劫難,那回不是九死一生,還從來沒有怕過誰來,也不相信有誰能夠留得住我南離一心。”
青陽真人嘿嘿冷笑道:“是嗎?那乾元呢?”
“你說什么?”南離長老神情陡然一變,聲音頓時拔高了一截。
不僅是他,連龍陽猰貐都訝然的抬起頭,眼神驚疑不定。靜虛大師神情微動,兩條長長的壽眉的無風自動。
“我說乾元你怕不怕?你們當初所謂的大行動計劃,不就是誅殺乾元嗎?又以為真的能瞞過天下人了?”青陽真人嘶啞的聲音忽然變得尖利,刺的人耳膜一陣生疼。
但這時大殿內卻沒有人覺得他的聲音尖利刺耳,所有人都已經被他說出的名字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乾元!
這是一個只需要憑借名字就能讓南疆妖族,界正道以及北冥魔族皺眉的人物,他的名字代表著一個傳奇,沒有人可以復制的傳奇。
他的事跡曾經讓無數低階修士熱血激蕩,引為榜樣和偶像。同樣,他的光芒也一直將所有修士死死壓住,他存在的時候,青冥大陸雖然屢屢遭到南疆妖獸入侵,卻一直是界修道界之首。當時的青冥十宗,作為反擊妖獸入侵的主力,在乾元的帶領下一直戰斗在最前線,打敗了數次妖獸入侵,殺掉的妖王妖帥不計其數。
當時的乾元帶領的青冥十宗,隱隱的壓在歷史悠久的天道盟之上,成為新的修道界領袖。他存在的時候,天道盟的威信降到了有史以來最低的境界。很多低階年輕修士只聽過青冥十宗和乾元的名字,卻不知天道盟的存在。
天道盟當時的處境為尷尬,他們的命令居然無法下發到每一個宗派。即使發布了
,對方卻總會問一句:此時可得到乾元首座的同意?
誅殺乾元!這就是當初天道盟長老團要進行的大計劃。也是大行動。務必要求人少,修為深厚,界修道界領頭人物參與。
難怪南離長老不肯讓清虛道長說出當年的行動,難怪就連靜虛大師這樣的佛門大宗也不愿意在眾人面前提及此事,難怪這件事在當年幾乎無人知道。即使有人知道些許,也紛紛閉口不言。
青陽怪笑著繼續說道:“為了誅殺乾元,你們天道盟長老團甚至不惜聯絡妖族的狻猊大圣,派出狻猊一族的一位妖王前來青冥大陸,不停的挑戰清明大陸各宗門的長老和掌門。你們明明知道乾元正在修煉一門為霸道的功法,需要閉死關年,期間由不得一點打擾。但你們就是這么做了,為了逼迫乾元出關,為了逼迫他被霸道的功法反噬,你們連妖族都可以合作。這就是界最尊貴的長老團的嘴臉。這就是界修道界的代表天道盟的嘴臉,無恥!”
他越說越激憤,巨大的嘴巴里翻滾著,不斷吐出誅心之言:“你們為了誅殺乾元,收買了青冥十宗中上湯宮的掌教葉欣,打聽到了乾元正在修煉的功法不容打擾,所以開始了這次計劃和行動,是也不是?”
“便是如此你們還不放心,擔心乾元閉入死關,乾宗的人不會告訴他狻猊妖王前來青冥大陸挑戰各大門派首腦。也不會告訴他各大宗門的首腦全都敗在狻猊妖王的手中。所以你們安排了一個人在乾元身邊,一個任何人都不會有警惕之心的少女,單純的或者說愚蠢的少女西門青鸞。”
青陽真人說著,戲虐的目光落在西門春秋身上。兩顆吊在鼻旁邊的眼球里說不出的譏諷之色。
西門春秋終于無法淡定下去了,臉色瞬間一白,手中的玉杯無聲無息的在他手里化作齏粉。
“西門春秋,那是你妹妹吧?”青陽真人猶自不肯放過他,當著全殿所有人的面,大聲說道。
“阿彌陀佛。”靜虛大師低頭小聲的念著佛號。沒有開口阻止青陽真人繼續說下去。
南離長老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又一陣白,各種情緒在他臉上和眼底變幻莫測,最后他長嘆一聲,坐了下來。
“哈哈哈,大家知道嗎?西門春秋其實有個妹妹,這件事情你們都沒聽過吧?”青陽大笑道:“大家知道為什么西門春秋和聽潮閣要隱瞞西門青鸞的存在嗎?因為他把自己的親妹妹親手送給了乾元,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少女被她了不起的哥哥以侍妾的身份,送給一個活了幾千年的老妖怪。哈哈哈,西門春秋,你當時到底是怎么不要臉才能做得出來這種事情?”
青陽真人瘋狂的笑聲在摘星殿內回蕩,所有人都被他的話語震驚的無言以對。
西門春秋臉色蒼白,從容淡定的神情被憤怒和羞愧等情緒取代,他的拳頭死死地捏在一起,骨節聲如鞭炮般一陣陣炸響。
青驊真人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朝身后招了招手。年輕貌美的女弟躬身上前,見他指了指西門春秋,便走過去給西門春秋斟滿了酒。
西門春秋毫無反應,眼神散亂的沒有絲毫焦距,對面前的女弟和美酒理都不理。他的眼前似乎閃過一張陌生而又熟悉的少女的臉龐,那溫柔的眉眼,那無暇的笑容,那雙宛若會說話的眼睛。
那是他的妹妹,他西門春秋活了幾年后,居然突然有了一個親妹妹。
西門春秋猶自記得第一次見到青鸞時,他手足無措,抱著襁褓里的小生命,被那雙純潔的如黑曜石般的嬰兒的眼睛看著,堂堂金丹修士的他差點落荒而逃。
那是他的妹妹青鸞,他此生唯一抱過的嬰兒。
西門春秋一生過得孤苦伶仃,本是修道家族的嫡傳弟,卻剛出生便因為家族內斗,差一點死在了襁褓之中。是家里的老仆人帶著他逃了出來,一躲避家族的追殺,老仆最終戰死。要不是恰好恩師過救了他,并把他帶回了聽潮閣,他早就死無葬身之地。
西門春秋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他修為達到金丹后期之后,在凡間游歷之時,忽然發現了自己的身世。
而當時,他那對筑基后期修為的父母正好生下了他的妹妹西門青鸞。滿腔怒火要殺人的西門春秋,一進門便看到了那個弱小的生命,被憤怒和仇恨燒紅的眼睛對上那雙晶瑩剔透如黑曜石的無暇眼眸。
西門春秋落荒而逃。
過了好久,他才鼓起勇氣重新走了回來。
西門家族所有成員怯怯不安的看著他,唯恐他要清算當年的仇恨。誰知道,他只是俯身抱起了西門青鸞,隨后飄然而去。
因為一雙嬰兒的眼睛,他決定忘記家族的仇恨。
西門青鸞是他的妹妹,然而在西門春秋的心中,她更像是他的女兒,他唯一的親人,他最在乎的人。
“西門閣主,世人皆自以為是,你又何必在意。不如滿飲一杯,任他人笑說。如何?”青驊真人舉杯說道。
西門春秋回過神來,一掃先前的頹廢,大笑道:“說的是。我知青驊真人,真人亦知我。世間知己難求,當飲浮生一大白。”
“干。”
“干。”
兩人一口飲盡杯中酒,放下酒杯相對而笑。
南離長老冷冷的看了兩人一眼,怒道:“也不知道你們兩個到底是知己還是對頭,你知我我知你的,豈有此理。”
青驊真人笑道:“南離長老,豈不聞唯有仇敵最懂你,世間難求一對頭嗎?”
“正是如此。”西門春秋撫掌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