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第二百四十六章性命(一)
第二百四十六章性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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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中秋,原本以為還要熱上小半個月,卻不想一場連著一場的秋雨,天氣一下子涼爽起來。
丫鬟們趁著天晴時,匆忙曬了夏衣收起,又把箱籠里的秋衣取出來。
涂氏接了中饋,與柳氏和楚倫歆一道打理,雖然大趙氏不在了,可常府里的日常生活慢慢地又變得和從前沒有什么差異了。
柳氏感慨過兩句。
涂氏沖她搖了搖頭:“這個家里,沒有誰是缺不了的,都一樣。”
柳氏訕訕笑了笑,沒有接話。
許是天氣清爽,老祖宗精神了些,抱著霖哥兒逗趣。
楚倫歆從外頭快步進來,見楚維琳也在,她有些詫異。
“什么事體?這般心急?”老祖宗睨了一眼楚倫歆,捏著霖哥兒的小手哈哈笑了。
楚倫歆垂眸,屋里只段嬤嬤伺候著,楚維琳又是她親外甥女,也沒有什么開不了口的,她上前了幾步,低聲與老祖宗道:“老祖宗,是周姨娘的事體,我聽下人們議論,說周姨娘這幾日身子不太爽利,您知道她的,她性子穩,即便不舒服也不會說出來,所以我就使人去問了萃珠。萃珠說,周姨娘的葵水有些日子沒來了,偏偏她又不肯請大夫。”
楚維琳愕然,這是說,紅箋懷孕了?
老祖宗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沉聲吩咐楚倫歆道:“去把紅箋叫來,別露了口風。”
楚倫歆急急去了,楚維琳瞅了一眼老祖宗的神情,就曉得這事體她怕是很不高興的。
老祖宗想要香火興旺,可如今并不是時候,大趙氏新殤,做為丈夫的常恒翰按規矩是有孝期的,可實際上,世人多不遵循,多的是男人在孝期里娶了填房進門的。
但常恒翰此刻的情況特殊些。告病辭官在家,妻子死了三個月不到,妾室若有了身孕,傳出去了。總歸叫人指指點點。
老祖宗不想在這個當口上招惹什么是非。
楚維琳想要起身去避一避,但老祖宗依舊抱著霖哥兒,她也不方便告退,干脆厚著臉皮坐著,等著老祖宗下“逐客令”再說。
楚倫歆領著紅箋進來。
紅箋已經很久沒有進過老祖宗的屋子了。她上了前,規矩請安。
楚維琳看向紅箋,她依舊是一身半舊不新的衣衫,首飾頭面也很素凈,面色比中秋那日更差,她涂了不少胭脂想添些血色,可那抹紅色卻是浮在了廖白的肌膚上,越發顯得沒有生氣。
一副病容。
楚維琳瞧出來了,老祖宗自然也看得清楚,她示意紅箋坐下。開門見山地問道:“我聽說,你葵水遲了?”
紅箋身子一震,垂下頭,咬著下唇僵硬地點了點頭。
“怎么不讓人來報?”老祖宗又問。
紅箋顫著聲,道:“奴想,許是前段時間為了太太的時候,歇得不好,使得葵水也不準了,可能過陣子就好了吧……”
老祖宗并不贊同,又喚來了岑娘子。
紅箋硬著頭皮伸出了手。岑娘子一摸,就明白過來,沖老祖宗點了點頭。
老祖宗長長嘆了一口氣:“可惜啊,來的不是時候。”
紅箋的眼眶一下子紅了。
“什么時候的事情?沒有喝避子湯?”老祖宗追問。
紅箋強忍著眼淚。道:“七月里的事情,媽媽們是端了來的,奴喝了之后,有些不舒服,沒有一個時辰就吐干凈了,奴怕給媽媽們添麻煩。就沒有說……”
老祖宗聞言連連搖頭:“這等事體,怎么能怕麻煩?”
見紅箋的頭幾乎要埋到胸前了,老祖宗也是無可奈何,紅箋跟了她十幾年,老祖宗最清楚紅箋的性格,長房里那幾個姨娘又是陰陽怪氣的,紅箋不敢開口倒也尋常。
“你叫我說你什么好?”老祖宗把紅箋叫到跟前,哀聲道,“若是其他時候,我定是歡欣喜悅的,可現在……別怪老婆子狠心,你記得養好身子。”
紅箋的眸子倏然一緊,淚水繃不住了,連串往下落,她不敢哭出聲,只能咬著牙,默默點了頭。
紅箋叫段嬤嬤扶了出去,岑娘子望著紅箋的背影,若有所思。
老祖宗看在眼里,問道:“怎么了?”
岑娘子尷尬笑了笑,道:“姨娘只怕是記錯了,她的肚子可不止小兩個月,有差不多三個月了。”
話一出口,岑娘子知道遭了。
她出入后宅,知道在這里頭走動,有些規矩是必須守的,一個是嘴巴緊,二個是不該知道的絕對不問。
還有一個,就是現在這個狀況,有些事情,存在心中就好,絕對不應該說出來。
雖然的確有不少人會弄錯月份,可岑姨娘看得出,紅箋不是那等馬虎之人,她從前也給紅箋請過脈,曉得她葵水歷來很準,一個月的差錯,根本不可能出現。
不管這里頭有多少彎彎繞繞,也絕不是她該知道的事情。
岑娘子眸子一轉,想把話再圓回來:“也不對,姨娘身子不好,脈象有些虛,恐怕是我弄錯了。”
老祖宗抿唇笑了,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是啊,她臉色不好,之后要費些心思調養了。”
岑娘子汗涔涔,和稀泥一般糊弄過去了這個話題。
楚維琳和楚倫歆交換了一個眼神,心里也覺得怪異萬分。
從松齡院里出來,楚倫歆握著楚維琳的手,直到入了宜雨軒,讓鸚哥在外頭守著,兩人才低聲交流起來。
“我覺得不對勁,紅箋不是一個糊涂的。”楚維琳道。
楚倫歆亦點了點頭:“但說她是個有膽子胡來的人,似乎又不像。可要說是七月里就……是因為離趙氏的死太近了,她說不出口?”
楚維琳和楚倫歆還未商量出一個結果來,長房那里卻是開個鍋。
明明是私底下的時候,老祖宗也不想這事體鬧大,可不知道是哪個嘴碎,竟然說了出來。
湘蕓聽在耳朵里,心里跟冒了火一般,站在院子里指桑罵槐了一番。
紅箋關緊了門窗,全當沒有聽見外人的動靜。萃珠耐不住想去爭論一番,叫紅箋死死拖住了。
她并非聽不見,這門窗根本擋不住外頭的聲音,湘蕓的每一次話都跟刀子一樣割在她的心上。湘蕓說。紅箋難得能近常恒翰的身,這樣都有了,實在叫人好笑,又說那避子湯,莫不是紅箋塞了銀子給媽媽們。否則怎么就她喝了全吐了個干凈?可這又有什么用,活受罪而已。
紅箋抱緊了萃珠,咬破了唇也不敢發出哭聲來。
她知道自己是活受罪,是她自己選了這條路,根本怨不得誰。
等底下人端了墮胎藥來,應該就能解脫了吧……
紅箋哭得久了,萃珠扶她上床睡了會兒。
半夢半醒的,似是聽見了說話聲。
“姨娘還未醒,媽媽,這湯藥您留下吧。奴婢一會兒伺候奶奶喝。”
“這是要緊事,你一個未經事的小姑娘辨不清輕重,我在這兒瞧著,萬一有什么不好的,也好趕緊叫人過來。”
萃珠似懂非懂一般,道:“真有講究?”
“可不是嘛!一個不小心,那是要送命的!不過姨娘月份淺,稍微好一些,落下來就荔枝大小。”
紅箋猛然清醒過來。
荔枝大小……
她還未想明白,就又聽見萃珠的聲音。
“那就辛苦媽媽了。媽媽坐會兒,奴婢去看看姨娘。”
萃珠躡手躡腳進來,紅箋佯裝剛剛醒來,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萃珠到她跟前,附耳問她:“誰來了?”
萃珠亦附耳回話:“大廚房里的沈媽媽。”
紅箋蹙眉,又問:“她和你說了什么?”
萃珠一臉埋怨地道:“她問奴婢,姨娘的葵水到底遲了多久。她一個廚房里的還管這事體?奴婢沒有告訴她。”
紅箋稍稍松了一口氣,握緊了萃珠的手:“我也不記得了,是什么時候?”
萃珠一怔。紅箋望著她的那雙眸子陰郁,慌得她背后一涼,她擠出笑容來,道:“七月里來過之后,一直沒有來了……”
紅箋這才彎了彎唇角,沖萃珠點了點頭:“出去吧,過一會兒把藥端進來。”
萃珠忙不迭點頭,心思恍惚走到了外間,見沈媽媽盯著她,她訕訕笑了笑:“姨娘睡得迷迷糊糊的,媽媽再坐一會兒吧。”
等了沒多久,沈媽媽就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她是在廚房里當差的,鼻子很靈,那股血腥味一點點濃郁起來,她不自覺往內室方向瞟了一眼,一個念頭劃過心頭,她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快步往內室沖去。
萃珠想攔她,可她一個小丫鬟,根本沒有沈媽媽的手勁兒,被一道帶進了內室里。
血腥味撲面而來,萃珠傻傻轉過頭,望著那張染血了的大床。
她連尖叫都忘了……
剛才明明還好好的紅箋依舊躺在那里,只是胸口多了一個血窟窿,她的手邊有一把剪子,似是她直插心口又用力拔了出來,血柱濺開,被褥上慘不忍睹。
萃珠腳下一軟,整個人跪倒在地,沉默了許久,她才落下了眼淚。
沈媽媽也驚呆了。
插了剪子進去再拔出來,她光想一想就頭皮發麻,而紅箋竟然是一丁半點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在沈媽媽的眼中,紅箋根本不是這么一個厲害的人。
沈媽媽拖著步子挪到了床邊,伸出手去摸了摸紅箋的鼻息,一點兒氣也沒有了。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而后手腳并用爬回萃珠身邊,拽著她的雙手,道:“去,悄悄去松齡院里報。”
萃珠花著臉,不敢再看紅箋,她顫抖著站起身來,快步往外沖去。
松齡院里,老祖宗正和段嬤嬤說話。
萃珠被葛媽媽帶進了屋里,老祖宗見了她,不由吃了一驚。
萃珠紅腫著雙眼,道:“老祖宗,奴婢是伺候周姨娘的,周姨娘沒了。”
老祖宗手中的茶盞微微晃了晃。
萃珠知道自己說得不明不白的,可她心里慌得不行,她揚手朝著自己的臉甩了一個巴掌,痛覺讓她稍稍冷靜了一些:“廚房里送了藥來,姨娘睡著,奴婢就和沈媽媽在外頭等,沈媽媽聞到血腥味沖進去一看,姨娘拿剪子自盡了。”
老祖宗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個不久之前還坐在她身邊的紅箋自盡了……
落去一個胎兒,對紅箋真的是這么難以接受的事情嗎?
老祖宗猛得想到了岑娘子的話,她把茶盞放下,示意萃珠上前一些,待萃珠跪到了她的腳邊,老祖宗一把捏住了萃珠的下顎,逼著萃珠抬頭看著她,冷聲道:“紅箋的葵水到底遲了多久?”
萃珠吃痛,整個人因為驚恐抖成了篩子,她結結巴巴道:“七月里,七月里來了之后就沒來過了……”
老祖宗哼笑一聲,萃珠的慌亂已經告訴了她答案,她道:“錯了吧?是六月之后就沒有來過了吧?”
萃珠瞪大了眼睛。
葛媽媽上前,拖了萃珠出去,老祖宗附耳吩咐了段嬤嬤幾句,段嬤嬤連連點頭。
段嬤嬤出了松齡院,先使人去請了常恒翰,自個兒便去了紅箋屋里。
沈媽媽還在那兒,血腥味沖得她腦殼兒發痛,她在心里不住罵著萃珠,等外頭有人敲了門,她跳起來去看了一眼,見是段嬤嬤來了,她趕忙開了門。
段嬤嬤進來,聞著血腥味也不舒服得厲害,她走到床邊看了一眼,道:“姨娘身子弱,吃了藥扛不住才沒了,當真可憐。”
沈媽媽瞅了一眼桌上的藥碗,里頭滿滿的,可她明白段嬤嬤的意思,連連點頭應和:“是啊,奴婢都來不及去請醫婆穩婆。”
說完,沈媽媽端起那藥碗,全部倒入了恭桶里。
段嬤嬤叫了兩個婆子來,拿干凈的被褥裹了紅箋抬了出去,院子里沒人敢過來瞧,只湘蕓膽大,躲在門后探頭探腦看了兩眼。
常恒翰到了松齡院里。
老祖宗示意他坐下,與他說了紅箋的事情:“說是七月里有的。”
常恒翰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那天吃多了酒……稀里糊涂的……”
老祖宗冷哼一聲,拍著桌子道:“我上回就說了吧?這個時候,人人都別犯渾,你倒好!”
這等時候,常恒翰也只能低頭聽訓。
老祖宗嘆氣,板著臉又問:“除了七月里那回,你還碰過她沒有?”
常恒淼抬起頭來,不解地望著老祖宗,奇道:“母親,這話是什么意思?”(未完待續。)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