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妝

第三百一十四章 年關(二)

第三百一十四章年關二

第三百一十四章年關二

雖然快要臘月了,但四皇子已經在江南動了刀子,此刻就沒有匆忙回京的道理,快刀斬亂麻,這個冬天再斬落幾個貪官,才是他的目的。

只是江南不比京中,他帶來的人手不熟悉當地情況,仇師爺這樣的人手就格外好用些,便多留了常郁昀幾日。

金州城里,眼瞅著到了月末,楚維琳亦忙碌起來。

之前常恒淼手上的鋪子田地,大部分都交給了他們兩夫妻打理,看管的都是老管事,頗得常恒淼和涂氏信賴,平日里倒不需要楚維琳做什么,也只有到了年末奉帳時,少不得見一見管事,理一理賬冊。

都是江南地界上的,來金州奉帳,倒也算不上路途遙遠。

楚維琳接連見了幾日管事,聽他們恭謹說了莊子、鋪子里的事情,又翻了賬冊,心里多少有些吃驚的。

她知道江南富庶,常恒淼交給他們的產業也不少,可直到親眼看著賬冊上的數字,楚維琳心中才有了一個概念,光是常恒淼的這些私產,一年的入賬就不比京城公中的入賬少了。

當然,只比公中的。

畢竟,老祖宗手上,常恒翰手里的私產也不會少。

轉眼入了臘月,又落了兩日的雪,濕冷的天氣讓楚維琳有些不適應,就算屋里擺了好幾個炭盆,都不覺得干燥。

李德安家的也不喜歡這種天氣,站在背風處和寶槿說著年前的安排,抬眼見鄧平家的急匆匆從外頭進來,她趕忙招呼道:“怎么了?”

鄧平家的一面走,一面道:“杜夫人到了。還扶了一個小婦人進來,似是傷了腿腳。”

杜楊氏過府來,是昨兒個就下了帖子的,楚維琳早上起來時還問起過,曉得杜楊氏是午飯后過來,便耐心等著了。

眼瞅著時間差不多了,之前便讓鄧平家的去前頭迎一迎。哪知鄧平家的帶回來這么一個消息。

李德安家的和寶槿面面相窺。幾人一道入屋里稟了楚維琳。

楚維琳亦是詫異,抬眸問道:“傷了腿腳的小婦人?”

鄧平家的連連點頭:“奶奶,那婦人瞧起來不到二十歲。個頭小巧,模樣清秀,應當是江南本地人。不過她身上衣服有些贓了,可能是摔著了。走不了路,由杜家的兩個丫鬟攙扶著。”

楚維琳聞言。心里大致有數了,道:“雪天路滑,那婦人怕是不小心摔了,既然杜夫人把她帶來了。那我們也別怠慢了。鄧家媽媽,在前頭收拾個廂房,先讓她歇一歇。再請個醫婆來看一看傷。”

鄧平家的應聲去了,楚維琳又等了會兒。杜楊氏才到了。

見了禮之后,杜楊氏在一旁坐下,主動提起了那個小婦人的事體:“正好是來的路上遇見了,雪后不好行車,險些撞上她。虧得最后是收住了韁繩,她嚇了一跳摔倒在地上,冬日里衣服厚,身上無事,就是腳上崴到了。”

杜楊氏遣詞用句盡量平和,她不想讓楚維琳受驚,可她自個兒是真真嚇了一跳的,因著馬車突然急停,她整個人都撞到了車廂上,到現在肩膀處還隱隱作痛。

楚維琳念了一句佛號,她是打心眼里最怕馬車出事的,無論過去多少年,江氏、孫氏的馬車事故依舊是她的心病。

“人無事便好。”楚維琳道,“那小婦人在前頭安歇著,等醫婆看過之后,夫人也好放心。”

“可不就是嘛!”杜楊氏感嘆完,嘴皮子一動,正要往下說,可又怕說多了這些閑話叫楚維琳厭煩,可想到自己來的初衷……

常郁昀去了明州,她和李周氏怕楚維琳一個人在金州煩悶,這才隔幾日就過府里來陪著說一說話,全當解悶了,既如此,說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應該也無妨的,畢竟,只是解悶。

這么一想,杜楊氏放開了膽子,道:“不瞞夫人,我是認得那婦人的。”

“認得的?”楚維琳奇道,“她是金州人?夫人與她打過交道?”

杜楊氏淺淺笑了笑,搖頭道:“她名叫婉言,不是金州人,卻是在金州長大的。說起來,也是個苦命人。”

婉言是在五歲時來到金州城的,并非是隨著父母長輩一道遷居,也不是被人牙子帶來的,而是坐著花轎迎回金州的童養媳,夫家,姓杜。

“是我們老爺隔了房的兄長那一脈的。他們兩夫妻成親多年,一直沒有孩子,偏偏他們那房,伯父已經過世了,就指望著他們夫妻傳香火,為此,我那伯娘少不得要埋怨幾句,可想盡了辦法,都沒有結果,直到第十年,夫妻兩人一道去了普陀山,求觀音娘娘賜子,回來后才有了。生下來果真是個兒子,家里高興壞了,打小就捧在手心里。”畢竟是家中的舊事,饒是杜楊氏這樣直爽的脾性,說起這些家常來都有些不好意思,她訕訕笑了笑,才又道,“小侄兒是個聰穎的,可是,在大概三歲多的時候,大病了一場,人人都說救不活了。伯娘哪里受得住啊,連夜去普陀山,說要請觀音娘娘續命。來回半個月,拖著病體帶回來一個八字,說是道場里的住持大師說的,娶個童養媳,可保平安。”

只有一個八字,要在茫茫人海里尋一個人出來,難如登天。

這事情常家當初也做過,明明是依著紅箋的八字寫的,可還是尋了許久,杜家捏著這么一個八字,也要頭痛一陣了。

“杜家里頭,意見也不統一,有說找的,有說找不著的,伯娘本就病著,又和族里鬧了幾回氣,也就五天,人過了。”杜楊氏一面說,一面搖了搖頭,“如此一來,更加炸開了鍋,最后還是他們兩夫妻自己拿的主意。沒要一個銅板的家產。就帶著伯娘和我那嫂嫂的嫁妝離開了杜家,在金州城里置了個小宅子住下了。也是命里有數的,小侄兒命數未盡,還真叫他們找到了八字相合的小姑娘,敲鑼打鼓迎了回來。

那姑娘就是婉言,來的時候不叫這個名字,莊稼漢的女兒。名字也是隨便取的。等到了金州,依著住持大師的意思取名婉言。婉言來了之后,小侄兒的病真的一日一日好起來了。等隔了一年,就跟沒事人一樣了,連大夫們都連連稱奇。

杜家里頭,也有人提出來過要讓他們一家回來。可兄嫂兩個都是擰性子,當初離開了祖宅。就咬著牙不肯回來了,一來一去磨了一兩年,在小侄兒要念書的時候,才讓他回來念得族學。”

杜楊氏說到這里。頓了一頓,道:“這些,都是我進門之前的時候了。我也是東一點西一點聽來的,大致拼出來的。我進門后沒幾年。老太太歿了,也就分家了。杜家原本就不算人丁興旺,這一分家,多是去了外地經商,留在金州的,其實也就是我們老爺和早就分進去的那兩夫妻了。”

楚維琳靜靜聽著,若真的就像杜楊氏說的,他們和婉言的公婆應該并沒有什么沖突,畢竟曾是一家人,雖分了家,但也多少會走動一番,尤其是,杜同知在金州也是個人物了,旁人都想巴結,自家人靠著些又有什么不可的?

“從前是力不從心,可自打我們老爺任職之后,就一直幫襯著,”杜楊氏自己也清楚,話說到了這兒,定會讓人疑惑,因此自己解釋上了,“兄嫂都是念過書的,不是那等混賬親戚,婉言又是個好孩子,能幫上的,我們全力相幫。六年前,小侄兒進京趕考,婉言留在金州照顧公婆,直到三年前,她公婆過世,她才漸漸和我們疏遠了。

其實也不能怪婉言,只在是小侄兒不懂事!他進京求功名,把家里事情全部丟給婉言,這也就罷了,為了讓他湊盤纏,是婉言厚著臉來找我借的銀子,我二話不說就借了,考功名這等光宗耀祖的事情,我們當叔叔嬸嬸的不幫襯著,要找誰去幫?婉言一個勁兒與我說,怕小侄兒面子上過不去,叫我千萬別叫他知道,只當這錢是婉言前些年攢下的,我也答應了。一家人高高興興送他出城,等到他金榜題名,結果呢,那死小子留在了京城,再沒一點兒訊息了。婉言托我們老爺請人去京里問一問,可是夫人吶,我是真沒膽兒跟婉言說一句實話。

那年的金榜,我們也是收到了的,小侄兒本事啊,探花郎!我杜家祖上燒了多少香,才能供出一個探花來!可我們杜家又是造了多少孽,養出這么一個不孝的東西!他在京中另娶,只當沒有婉言這個媳婦,拋棄糟糠,也就算了,連老父老母都斷了來往,沒有來金州露過一次臉,沒有把他們接到京城里去供養。我只好騙婉言,說小侄兒怕是沒有中,不敢回來面對父母,這才留在京中,等中了的時候,一定會衣錦還鄉。

我騙了婉言三年,直到我兄嫂過世,小侄兒都沒有回來,我想,婉言自個兒也知道,我是在騙她的,自打那之后,也就疏遠了。

話又說回來,我若是婉言,我也不想面對了。”

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具是沉默一片,感情豐富如寶槿,已經是紅了眼眶。

楚維琳心中感慨更深,六年前的探花郎,又是江南出身,在京中娶妻,她已經知道對方的身份了。

與常郁昀同科,被秦家姑娘榜下擇婿的杜徽笙杜探花,現在的杜徽笙,是秦大人的東床,也是翰林院里的編修,這個人,常郁昀還算是有些熟悉的,只是他們都沒有想到,杜楊氏竟然是杜徽笙的叔母。

“杜徽笙……”楚維琳喃喃了這個名字。

杜楊氏瞪大了眼睛,怔怔道:“夫人曉得?”

“與我們爺同科。”楚維琳解釋道。

杜楊氏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尷尬笑了笑:“那年京城里榜下擇婿,一定是鬧得沸沸揚揚了吧?”

榜下擇婿,秋闈時還多些,春闈時幾乎難得一見,更何況是秦姑娘孤身前去,選中的又是探花郎,楚維琳至今記得,那日常府的媽媽們都興致勃勃與老祖宗說這樁事體,這事情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京城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

“夫人,不管如何,爹娘都是爹娘,你們沒有給杜探花寄信嗎?”楚維琳問道。

“怎么沒有?”杜楊氏長長嘆了一口氣,“要不是那段日子兄嫂身子不好,我都想帶著婉言進京去了。多少信啊,一封封送往京城,跟打了水漂一樣,一點回信都沒有。后來,我們老爺說,定是他如今飛黃騰達了,不認我們這些親戚了。可他不認我們沒關系,我們老爺在金州這里,芝麻官也是個官兒,我們不圖他什么也不靠他什么,他不顧他爹娘和婉言,算怎么一回事?我兄嫂當年受了大罪過,留下了這個點血脈,指望他養老送終的,結果啊,根本靠不上,要是沒有婉言,當真晚景凄涼。要我說,早知道會養出這樣的白眼狼,當初就讓他病死算了!”

提起這些舊事,杜楊氏格外糟心,語氣也重了不少。

不僅僅是杜楊氏,聽的人心里也不痛快,一屋子都是女人,最恨的也就是這等負心人了。

悔教夫婿覓封侯,讀者的感慨與落筆時作者的感慨,即便是全心去體會,也無法全部領悟那一種后悔和痛楚吧。

“那婉言她如今……”楚維琳開口問道。

“一直留在金州,一個人住著,也不與我們來往了。”杜楊氏的語調里帶著可惜和無奈,更多的是同情和心痛,“金州城里,人人都知道她是杜家的童養媳,杜徽笙那混球不回來,也不接她去,她就要在金州守一輩子的活寡了。她還年輕,現在是能一個人生活,等老了之后呢?不說別的,家用都是大問題,她性子也隨了我兄嫂,擰了,我想補貼她一些,她也不肯要的。”

楚維琳聽完,對這個女子突然之間就好奇起來,況且,她的身份是杜徽笙的原配,而杜徽笙的岳父秦大人,是前世給楚維琳展現了常府末路,又讓她飲下了毒酒的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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