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苦寒未退,西風颯颯,馬車簾子低垂著,還是灌了半卷的風。
陸落和薛瀾去祈隆寺。
她們各自帶了丫鬟。
路并不長,陸落尋個話題,薛瀾也不吝嗇言語,兩人說著話就到了。
正月的寺廟是一年中最熱鬧的,遠遠就能看到寺廟大殿前香爐里裊裊而出的青煙,空氣中彌散著檀香的味道。
“陸姑娘,咱們慢一點走。”薛瀾攙扶著陸落的胳膊,很是親昵。
兩個人都帶著帷帽,帷幔的紗幔偶然會被風吹到一起。
陸落一直微笑著,心情似乎還不錯。
薛瀾藏在帷帽下的臉,就沒什么表情了。
香客倒是不少。
薛瀾進門時,就自動摘了帷帽。
祈隆寺敬香的男男女女,沒這么多矯情,都是一張被寒風吹得通紅的臉。
陸落則沒摘,跟著踏入了寺廟高高的大門。
薛瀾心中坦然,唇角的笑意清淺,從頭到尾就沒露出異樣。
與此同時,薛瀾還用余光打量陸落。
可惜陸落從頭到尾都籠罩在帷帽里,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隱約瞧見她的銀發,泛出清譎的輝。
“陸姑娘,今天的香客很多。”薛瀾說話,中氣很足。
她看上去很愉悅,好似幼童跟著長輩出來上香,目光所及之處,都是好奇。
陸落嗯了聲。
薛瀾又說:“祈隆寺的齋飯不錯,咱們吃些再回去吧?”
陸落又說了句好,腳步不停往里走。
對于薛瀾的好奇,陸落沒什么表示,好似很習慣。
倒是陸落的丫鬟,不解開了薛瀾幾眼。
薛瀾再次說:“陸姑娘,你提前準備好廂房了嗎?我聽說祈隆寺的后院廂房挺緊俏,都是給大戶人家女眷準備的。”
陸落這時候,停下了腳步,撩起帷帽的紗幔,露出小臉笑道:“你放心,我都準備好了。”
她的笑容很暖,在這陰測測的天際之下,她凍得發紅的雙頰,竟像是一抹俏麗的朝霞暖得很有生機。
陸落很開心。
陸落高興,薛瀾的笑容就更深了,深達眼底。
兩個人心情都不錯,薛瀾好像明白陸落在歡喜什么,但是她知道,陸落一定不清楚她內心的想法。
人很多,男男女女擁擠著。
佛門八方開,虔誠的善男信女很多,沒什么齷齪事,每個人都帶著他們赤誠的心,祈求今年一整年的好運。
陸落和薛瀾也拜佛。
大殿里點了數不盡的燭,樺燭映襯著金碧輝煌的殿堂,璀璨神圣,又有幾分溫暖。
陸落拜佛,帶著帷帽很不方便磕頭,她這時候就摘了帷帽,復又快速戴上身后的觀音兜,她的銀發不能引起旁人的注意。
她磕頭的時候,格外認真,好似把自己的前途,都托付給這泥塑的金裝塑像,這叫薛瀾又好奇又好笑。
“沒想到,她信佛。”薛瀾覺得諷刺。
陸落這么厲害的大術士,相信這泥巴搭造、金粉涂就的佛。
可笑得很。
“不應該啊,她為何會信佛?”薛瀾又想。
可薛瀾沒那么睿智,她想不通,只覺得陸落在拖延時間。
陸落把每個佛面都跪拜一遍,又抽了兩支簽。
“是什么簽?”薛瀾湊上前來問。
陸落遞給她看。
兩支下下簽。
薛瀾幾乎要笑出聲,白跪了那么多次。她忍笑將簽文還給陸落,道:“這廟不靈的。”
“我倒是覺得非常靈。”陸落道。
薛瀾又安撫了她幾句。
兩個人動前殿出來,有小沙彌帶路,領著她們去吃素齋、去廂房歇腳。
薛瀾一改之前的沉穩,話很多,甚至有點活潑。
吃素齋的時候,薛瀾夾著一塊素豆腐,說:“這豆腐不新鮮。”
陸落吃得還算合口,百忙中抬眸,看了眼薛瀾。
陸落的眼睛大而明亮,銀發、雪膚,清湛的眼波,就越發顯得那兩個眼珠子很黑也許不是特別的黑,只是在那成片的白色中,她的眼珠子格外醒目,黑得像瑪瑙,細看很漂亮,若是黃昏時不小心帶過,就很鬼氣陰森。
如今,她那兩顆黑眼珠里,倒映著薛瀾的臉,她說:“瀾姑娘,你今天話很多。”
薛瀾莫名心虛了下。
“你是想告訴我,你現在很健朗,沒有受到什么影響,是個正常的人嗎?”陸落又問,烏黑的眼珠子一眨一眨,薛瀾的倒影就忽明忽暗。
薛瀾倏然緊張。
陸落這話的意思,非常明確,她好似明白了。
“不用怕。”陸落突然起身,湊近薛瀾。
她那兩只大眼珠湊近,黑黢黢的,比正常人的黑更多,平常遠看她很明亮,突然這么近,就陰測測的。
陸落的聲音更低,如一陣寒風拂面:“這寺廟里有法陣,能保護咱們,你什么也不用怕。”
薛瀾慢慢透出一口氣。
心情鎮定之后,她問:“什么法陣啊?”
陸落卻神秘莫測的一笑,不答,繼續坐下來吃飯。
她的話,她這點故作神秘,反而安撫了薛瀾,薛瀾亂跳的心,沉穩了。
一頓齋飯之后,她們去了之前準備好的廂房歇腳,歇好了再回家。
廂房所在的院落,應該還有其他女眷,此刻卻靜悄悄的。
天是陰的,廂房里也暗淡。
推開門時,陸落先踏入,她剛剛走進來,兩個丫鬟尚未跟入,薛瀾就猛然關上了房門。
屋子的陰暗處,坐了一個小小的人影,單薄消瘦。
陸落沒有動,薛瀾站在她身后,等她回頭時嘲諷她幾句,卻見陸落始終沒有回頭,目光只盯著眼前那團陰影。
她一點也不意外,這反而叫薛瀾吃驚。
那身影從暗處走進,窗欞稀薄的光透進來,陸落看到一個農女裝扮的人,在寒冬里穿著很薄的青灰色褲褂,斜梳了辮子。
她一條胳膊空空蕩蕩,衣袖似輕揚的水袖,行走間飄飄蕩蕩的,緩步走過了。
是陳璇。
光影暗淡中,陸落看得出她更加蒼老,不過十幾歲的陳璇,看上去足足三十出頭,因為瘦,臉上有很深的法令紋,更顯得老。
“陸五娘,見你一面可是不容易!”陳璇微笑,聲音嘶啞,像是壞了嗓子一直沒好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