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鳳華

70 屠殺令

遙相望去,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竟都比不得此女的風姿,牢獄生活將其他貴人都折磨得不成人樣,唯有她,依舊淡然出塵,飄逸挺拔,只是瘦了不少,似乎轉瞬即逝。

容毓祁突地眼眶一熱,心頭莫名涌上無邊的煩惱擔心。

她她她,不該如此!難道竟忘了王叔是怎么看上她的?

要說壞在哪里,也就是太鶴立雞群而已。

今日阮岳自然也在座,蘇錦鴻橫刀奪愛,他心底始終有根刺,當初求娶小妾被拒倒也罷了,對方有莊王府撐腰,在淳禧朝或許他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如今他圣眷正隆,卻又眼睜睜看到吃不到,簡直心如貓抓,一腔怒氣無處發泄,就想回去尋凌家的晦氣。

凌妝卻并未意識到危險,她只是心態好,又懂得調息養生,即便在牢里,也保持整潔干凈,多日沒照過鏡子,并未覺得與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此刻的她,擔憂著孫太妃。

太妃受刺激過度,氣虛血瘀,脈阻絡痹,手足無力,處于輕微風痹狀態,要在王府,她自然也有法子治好,可如今要藥沒藥,要休息也由不得你,真真愁壞了人。

罪犯被押在三臺前跪好,廢帝強撐了幾下,卻被永紹帝的親隨侍衛上前一腳踢中了膝蓋,“嗷嗷”慘叫著跌在地上。

群臣畢竟曾向他山呼萬歲,大多不忍直視,漢臣心里嘀咕“蠻夷終究是蠻夷”,便是廢帝,中原人也不講究如此折辱,大不了賜個公侯圈起來,待過些時日體面地宣布暴病而亡便了。

武將那邊,卻燃起哄笑。

孫太妃跪不了,凌妝扶她跌坐在地上,用告饒的目光鎖住大步而來的侍衛。

盈盈秋水。溫柔似月光輕觸,那侍衛竟被她看得一陣心跳,再瞧孫太妃已上了年紀,一副隨時便要暈倒的模樣。也就轉身歸位,卻不經意憋紅了臉。

忠王執詔宣讀廢帝罪行,諸如“弒父弒君,偷窺神器,不悌不友……”等等。

俱是官樣說辭。廢帝自知不能免死,痛哭怒罵,聲震九霄。

有侍衛欲執木丸以塞其口,永紹帝微笑抬手止住。

“……今逢天長,賜悖王焚身祝祭,以為上增壽,神靈不昧,其鑒納焉!欽此。”忠王卷起圣旨,嘴角帶著冷笑。

廢帝正罵得起勁,突聽到自己的判決。目瞪口呆望著永紹帝,頹然跌坐地上。

全場包括軍士上萬人,鴉雀無聲。

雖極殘忍,卻屬圣誕,賜他焚身祭天是榮耀,便連御史也無話可說,何況之前半月,為廢帝派抗爭的御史和大臣們盡皆廷杖而死,此時再無人出頭。

“皇上饒命!皇上饒過罪臣!”廢帝身邊的曾王突大夢初醒一般,瘋狂磕頭。

永紹帝依舊溫和地笑著。

今日的場面。他等了太久太久,久到令仇恨浸染了每一絲骨頭縫,是的,他只將這些人下獄。囚禁的日子并沒有過多折磨,令他們多多享受那種等待和惶恐,到了清算的時候方才加倍精彩。

“罪臣愿為犬馬,皇上饒命……”曾王不住磕頭,引起他的妻妾兒女們跟著磕頭,隨后也有其他待罪的臣子們跟著磕。場面凄惻。

罪犯不得偷覷主子們的容顏,凌妝順著孫太妃的目光,看向垂首而跪的莊王。

他挺直著背脊,神態并無不恭,卻也沒有拜伏求饒的意思。

裘王妃和容采薇卻抱在一起哭得淚人一般,裘氏滿門亦在列,想是無甚指望。

孫太妃閉上眼睛,兩行濁淚無聲滑下。

羽林郎們將廢帝推進一個巨大的鐵籠,抬上祭祀臺。

廢帝的皇后嬪妃等頓時呼天搶地,哀聲大作。

帝宮總管吳泰一甩佛塵,踏前兩步宣道:“陛下說了,民間死刑犯尚容道別,今日認家禮,兄弟子女作別,認國禮,悖王、曾王等滿門伏誅,樂起!”

《德勝樂》連著《金殿喜重重》響徹云霄,調子歡快。

曾王妃駭然大叫:“不是籍沒宮中為奴嗎?天子金口玉言……”奈何她的聲音被樂聲淹沒,便是有人聽見,也只作無視。

斗場中四門大開,黑壓壓涌出密密麻麻的畜生,定睛看時,竟是上百頭狼。

場緣有侍者拋下肉塊,群狼拼命躍起搶奪,撕咬咆哮,猙獰可怖,看樣子皆已被餓得狠了。

眾人正不知這是要做什么,一干羽林郎涌上,將廢帝與曾王的家人全都提溜起來向斗場中心而去。

階下囚們反應過來,殺豬階的叫聲此起彼伏,曾王癱軟在地上,聽著妻妾子女的啼哭,只知呢喃:“不是判處他們服役?為何……為何……”

廢帝無力地叩擊鐵籠,嘶吼:“容承,我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到此,便連巍然在座的諸王王妃等亦物傷其類,心驚肉跳,紛紛別過眼去,孫太妃一口氣上不來,瞬間暈厥。

凌妝抬手想掐她人中,忽地停住,如此暈過去,倒也是一種福氣。只是在大牢中朝夕相處的吳搖紅等人是曾王姬妾,如今要葬身狼腹,叫人委實難以接受,手上不免簌簌發抖。

容毓祁覷父王正襟危坐,根本沒有進言的意思,暗嘆口氣低下了頭。

“且慢!”一個溫純的聲音忽地響起。

此時此地敢開口的自不是尋常人,羽林郎等俱都停下了腳步。

“十八弟救命……”曾王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喑啞嘶吼。

但見一人自王座上出來,長身跪倒。

叫人難忘的昳麗眉眼,雪峰般的鼻梁配上寡淡慘白的唇,美得凄絕,除了名滿京都的律王不作他人想。

“求陛下開恩!”律王長拜。

永紹帝顯然不悅:“十八弟,朕已下旨,再有人為逆黨說情,同坐,你年紀尚輕,不會這么健忘吧?”

律王頎長單薄的身體微微一晃:“臣弟不敢忘,但是,臣弟實不忍見到嫂嫂侄兒們葬身狼腹,求陛下開恩。”

座上幾個親王郡王不禁有幾分意動,想淳禧帝登基的時候,將永紹一家下獄,律王也是如此不畏生死求情,倒讓他們在對兄弟親情絕望之后生出股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