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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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奶有何功效,不用宮女們說,凌妝也自清楚,盯著那幾只烏木箱子,問:“里頭是什么?”

楊淑秀道:“說是賜姑姑的衣帽器玩,姑姑未醒,婢子未敢打開。”

凌妝怔了怔,覺得皇太子委實不像是會賜女子衣帽器玩的人,按捺住好奇并不去打開,坐下吃飯。

姚、楊二人依次揭開鍋子,見有羊肉絲酸菜一品,飛龍湯一品、玉兔大烏參一品,竹蓀白菜丸子湯一品、魚蓉嫩豆腐一品,菜雖然不多,凌妝卻是識貨的,這典膳局,把禽八珍、海八珍、草八珍依次上了一味,又照顧到青菜豆腐,重口味的酸菜,可謂考慮周全,馬屁拍得不著痕跡。

凌妝食欲被勾起來,著實吃了一碗粳米飯,見姚玉蓮和楊淑秀眼睛都亮亮的,便把大半沒動過的菜分與她們。

姚玉蓮歡呼一聲:“謝姑姑,咱們過年也沒吃過這樣的好菜。”

兩人端了小杌子告過罪,將菜撥到一邊角落去吃。

宮里伺候人的奴婢規矩多,如此已是寬厚,瞧她們吃得幸福的模樣,凌妝也微微笑起來,自去打開烏木箱子看。

一箱子各色織金、妝花、瓔珞、手繡、鑲珠等襦裙襖裙,一箱子顏色素雅的內里,再加一箱子金銀玉的首飾頭花、暖帽、靶鏡、鐲子,怕是女子身上的物件都齊全了。

姚玉蓮含著菜,又禁不住好奇,幾口虎咽下去,道:“是尚儀局專程到內廷取的,姑姑瞧瞧可合用。他們說不合用召喚一聲,立馬換了去,今兒晚了,明兒尚功局的人會來替姑姑量身裁新衣。”

凌妝“嗯”了一聲,身外物未必能打動她,但皇太子肯費這個心思令她頗為意外。

吃完飯菜收拾好碗筷,楊淑秀送去典膳局。姚玉蓮歸置了一會箱籠。抬頭問:“這些衣裳都熏著沉香,可好聞了,姑姑要沐浴么?明兒換上了一身鮮亮。”

凌妝坐在妝臺前。望著外頭漆黑的天色發呆。

姚玉蓮便把箱子里的金釵玉鳳一件件送過去,一邊叨嘮:“可惜缺幾個好看的減妝,奴婢瞧著分類才方便找,這一箱子。怕能買奴婢老家一個縣城了。”

凌妝回頭盯著興奮的宮娥,有些不解。

姚玉蓮奇怪地摸摸臉:“姑姑。奴婢臉上沾了灰么?”

凌妝道:“你為何如此高興?”

姚玉蓮摸著一只玉雕層疊的芙蓉錯不開眼,她根本也摸不著主子的心思,輕快地道:“奴婢這是替姑姑高興啊。”

凌妝問:“你覺得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兒?”

姚玉蓮眨巴著眼睛不停點頭:“當然了,如今紫宸宮里頭誰不知道太子殿下瞧上姑姑了。說不定姑姑馬上就是正兒八經的娘娘,那奴婢不就是女主子身邊的貼身宮女?是大宮女誒!”

她的要求倒簡單實在,凌妝聽得一怔。隨即有些好笑,轉過身將一手支在妝臺上。徐徐說道:“你確實是我身邊的大宮女,也許,太子殿下能瞧上姑姑幾個月,或者再長久些,日后娶個厲害太子妃,我可不就是眼中釘肉中刺?你們是奴,我是主,估摸著會先拿你們開刀,再尋我的晦氣。遇到個狠辣的主兒,你就等著吃板子,照死里打,性子柔善些的,約莫還能安靜幾年,但在宮里頭,遲早會有更厲害的側妃,到那時,咱們主仆幾個也不過找個偏僻園子吃齋的下場,一時的恩寵,有何可樂的?”

“呸呸呸。”姚玉蓮顧不上規矩雙掌合什念叨幾句,才說道:“姑姑不興這么嚇奴婢,哪朝的皇上不是一大堆娘娘,就算太子妃進宮,姑姑不犯錯,也不能把您怎么著,再說如今不就您一個么?早點生個孩子,就有依仗啦!”

凌妝不曾想沒嚇著這個小宮女,倒把自己弄得一臉臊,無奈搖了搖頭,她怕的就是妻妾成群,再怎么落到塵埃里,她都不想去與一堆女人爭寵奪愛,這是她僅有的驕傲,這些宮女哪里能懂。

姚玉蓮一輩子都沒見過這許多好東西,不論主子怎么說,都難以抑制興奮,道:“左右閑著無事,姑姑換幾身衣裳,奴婢看看哪兒不合身的,今兒就改一改。”

說著她已動手去把分配了一個月用的黃蠟、羊油蠟全都點上了,圍房里頓時亮堂起來。

凌妝不由好笑:“你這丫頭,是打算一氣兒點完摸黑過年么?”

“可不能。”姚玉蓮口氣篤定,她見主子跟前規矩不大,越發活泛了,“姑姑睡著的時候,孫總管親自來看了,奴婢悄悄打聽,說是另外收拾了屋子給姑姑住呢,那么多金的玉的都舍得,這幾枝蠟燭,算什么?”

在吃穿用度上,凌妝向來不肯虧待自己,便由著她更衣。

姚玉蓮倒也能干,隨手一掐,就知道腰身該收多少,袖子要加還是要減,試了幾件,又尋出簸籮針線,端過小杌子坐在凌妝腳下,開始飛針走線。

過不了一會,楊淑秀回來,急忙將門關上,笑道:“外頭更冷了,瞧著近日又要下雪,記得為姑姑多添衣裳。”

姚玉蓮清脆地答應一聲。

屋里燒著幾個銀炭盆,不能全閉氣兒,楊淑秀便挪了一個到凌妝旁邊,又替她披上一件外衣,方去開了半扇窗格子。

她們盡心服侍,倒叫凌妝又思念起品笛幾個來。

這些丫頭們,掙扎在底層為奴作婢也開開心心,哪個心酸敢帶到面上?相比起來,自己卻是有些庸人自攪,思緒不覺又飄到皇太子身上。

公主和太子,既選了太子,即使瞧不見將來,眼下卻只能討好東宮,何況那人如今還是純真少年,憑空臆想些有的沒的強加到他頭上,倒不公平,只是吃了太多的虧,她卻是不得不縮到殼子里護好自己了。

楊淑秀幫著姚玉蓮一起改衣裳,又道:“方才去典膳局,有個小崽子打聽姑姑呢。”

凌妝想起剛入宮時遇到的人,問:“莫非是叫王順發的?”

“姑姑果真識得他?奴婢還以為他吹牛。”

凌妝淡淡一笑:“這人心地不錯。”心想識得我的人也不在少數,只怕這會兒尚宮局的教養嬤嬤避之唯恐不及呢,不過她只要自己過得好,卻不是睚眥必報的性子,以往嬤嬤們泰半針對的是采苓,何況還因禍得福遇到了太子……

想到此處,她一驚,原來自己心底,早已認定遇到太子是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