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簡單的祝詞,從凌妝唇齒間吐出來,容宸寧覺得格外悅耳,當此際,殿堂輝煌、盛世榮華,喧囂俗氣的喜樂也飄飄然似仙樂。
太妃們各人勉勵幾句,分賜皇帝、柔嘉皇后、諸親王郡王公主王妃等一杯酒。
容宸寧瞧著凌妝舉杯飲下,當即痛快地道:“眼看就是景律二年,兒臣恭敬上林年禮:黃金千兩,白銀萬兩,上用緞紗百匹,珍珠六百斛,各色玩器一百箱,請諸位太妃笑納!”
四個太妃當即高興起來,就連因嵇儀嬪之死一直郁郁寡歡的尉安嬪也露出了喜色。
大家都是有月例年貢的人,皇帝不記掛著,哪來這額外的錢銀?何況數額巨大,各人分得的份量,細算一算比自個兒的月例還多。俗話說皇帝還有窮親戚,就是冷肅如賢貴太妃,眼角的皺紋也笑得越發深了。
瑞太妃是個心思玲瓏的人,她膝下又有寧德王和云和公主兩個,瞧景律帝的眼色,分明心心念念的是柔嘉皇后,為了兒孫,她哪里計較廉恥,呵呵笑道:“得佳兒佳婦如此,咱們幾個未亡人,當真是大福氣。”
按理,柔嘉皇后該是太妃的孫輩,眾人不知太妃是刻意忽略還是真的忽略了,各自投來曖昧不明的目光。
端太妃睇了瑞太妃一眼,當即表示贊同。
望著凌妝粉光玉潤的臉蛋上浮起紅云,容宸寧心滿意足,竟執壺上前親手替她注滿了酒杯,道:“朕中宮虛懸,后宮之事,還要多賴柔嘉皇后費心,這杯酒,是朕謝你的。”
凌妝望著碧幽幽將要溢出金樽的酒水,一團火燒在胸口,長長的睫毛抖了幾抖,終究想到了權宜之計,旋身望著身后的妃嬪,唇邊帶著一抹可以忽略不計的笑,“臣妾只當晨昏向佛,避居上林宮苑去,如今德涼二妃主掌后宮,這杯酒,只怕她們才當得起。”
別說其余妃嬪,即使被點名的德妃和涼妃,此際也是一個臉色雪白,一個憋得通紅,不痛快到了極點。
皇帝看上了柔嘉皇后,眼神稍微正常一點的人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宗室里頭,連號稱慕容后裔的渤海王亦不在列,倒帶了個莫名其妙的衛國公凌云進來,這不是司馬昭之心么?
一杯酒,凌妝也要當眾推給嬪妃,容宸寧心里很不受用,但她可以不給面子,他卻不想當眾拂了她的臉面,一笑接過她手中的金樽,一飲而盡,道:“皇后謙遜,酒量又窄,這一杯,朕代你喝了。”
竟是眼尾也未掃嬪妃們一下,即將金樽塞回給發怔的凌妝,還借機在她的纖纖素手上一拂。
凌妝是發自心底的厭惡,全身就像沾滿了臟東西,難受極了,實在不能再忍,曲了曲膝:“臣妾確實不勝酒力,懇請告退。”
容宸寧哦了一聲,內侍已經接過了酒壺酒杯。
凌妝也不等他再說別的,揚步就走,經過凌云身邊,撞上幼弟黑漆漆的眸子,她終是心頭一軟,暗嘆口氣,轉身對著上頭再蹲一蹲身,這才退出了大殿。
夏寶笳雙手緊緊握著拳頭交握于胸前,過于用力,骨節上已然泛起了青白之色。她記得之前常侍朱浣勸諫自己的時候曾說皇上愛惜名聲,設法讓朝臣們知道他那點不堪的心思,有些事,大概就會消弭于無形之中了。
可今日從他們出現到現在,皇帝無處不在昭示著對柔嘉皇后的重視,他何曾有半分顧忌群臣的眼光!可恨的是,這許多尸位素餐的東西,竟沒有一個站出來進諫……
她的心不停地往下墜,好容易保持著儀態望向景律帝。
凌妝不在了,容宸寧也就失去了所有的興致,唇角微微往下抿著,懶得多說一句,率領眾宗親出殿。
走至衛國公凌云身邊時,卻又停住了步子,向他招了招手。
凌云不知皇帝是何意,只是乖順地走到他身邊。
容宸寧執起他的手,狀甚溫柔地正了正他的發笄,相攜出了大殿。
瑞太妃莫測地一笑,向惴惴歸座的連氏道:“衛國太夫人養的好兒女,柔嘉皇后如何就不用哀家多說了,衛國公小小年紀,已顯珠玉之質,瞧著皇上這般喜愛他,將來前途無可限量!”
這話噎得宮妃們臉色難看,連氏驚得站了起來,連說不敢。
寧德王妃倒是看出了婆婆的意思,胳膊擰不過大腿,要從郡王妃升格為親王妃,還不是景律帝轉念間的事?她忽然也回過味來,端著酒杯竄席過去拉著連氏坐了下來,咯咯笑道:“母妃說的是心里話呢,柔嘉皇后有傾國之姿,這就不用說了,難為衛國公也水晶人兒一般,比我那女兒都要好看,太夫人快飲了我一杯。”
王姬容采沅撇嘴不屑:“哪里比我好看了!”
她不能下母親的面子,聲音不大,相鄰而坐的靖國太夫人董氏聽見,瞧了木訥的媳婦一眼,若有所思。
湯山溫泉行宮。
位于江寧的湯山溫泉在南朝蕭梁時期即已成為皇家的御用溫泉,自大殷建國以來,經過幾代皇帝的營建,園林窮奇,樓榭宮室云連,而內廷女眷更是以能隨駕溫泉行宮為得寵的象征。
入了臘月之后,金陵城就現了異常,連綿大雪不斷,山谷中積雪盈丈,道路被冰雪雍塞,然而景律帝依舊下旨奉兩位太妃及柔嘉皇后駕幸溫泉宮,妃嬪中得以隨行的,有涼妃、新晉的柔嬪、趙修媛和律王潛邸舊人周充容。
短短的路程靠軍丁鏟雪,直走了一整日才到。
此地到處溫泉噴涌,溫度適宜,每個宮室中皆有泉池,百官也多有隨駕。
拜過隆昌寺,入了行宮之后,凌妝居于凝絲館。
凝絲館位于行宮次高處,與攬勝閣、云香居環繞龍騰苑,形成一圈獨特的風景,猶如夢幻中的仙宮。
凌妝倚于朱漆雕欄上看漫天的大雪。
紛紛揚揚,看了足足一早晨,她的心從糾在一處終至淡然。
侍簫換了暖手爐過來,替主子換去膝頭那一只,再三躊躇,方開口勸道:“娘娘雖懂得調理,但一直坐在這風口子里,多少也著了寒氣,不如去泡個湯,暖和著呢,奴婢們昨兒泡過,胃口也開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