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鳳華

470 歸來

臘月二十八,這年的二十九就是大大,金陵又難得覆蓋著大雪,年的味道比往年似乎更加濃郁。

聚居于朱衣坊的富戶早就派人將整條街道打掃得干干凈凈,各家各戶前都堆了巨大的雪人雪獅,掛上了紅燈,貼了對聯,添了不少喜慶之氣。

一個戴著氈帽,胡須拉雜的漢子背著個大麻袋,筆直地朝衛國公府大門上沖。

四個門子嚇了一大跳,趕緊涌上前去擋,有人還吆喝道:“長不長眼,這里也是胡亂走的地方?”

漢子抬起頭,一把扯去氈帽,吼道:“老爺也不認得!養你們這干飯桶何用!”

守門人那是見過自家老爺多次的,定睛一看,一個個傻了眼。

這個穿著襤褸的漢子,雖比以前黑瘦許多,但眉目舒展分明,頗有氣勢,不是早就宣告死亡的衛國公凌東城是誰?

剎那間,幾個門子驚得忘記了規矩,高叫著往里報訊的報訊,扶著凌東城老爺長老爺短的噓寒問暖,當然,人人心里都好奇他怎么能“死而復活”。

望著門上黑底金字的“敕造衛國府”和經過改建的鮮艷門楣,凌東城回想起大半年的經歷,感慨萬千。

緩步邁過門檻,繞過影墻,走了不到一射之地,就見里頭迎出了一大波人。

眾星烘月圍在中心的自然是連氏,凌云愣了一愣,即沖了上來,也顧不得臟,一把抱住了父親。

自此夫妻父子抱頭痛哭,已放了年假的凌霄和凌月站在一旁,眼中,除了叫得幾聲父親,哽咽得沒有別的話。

好一晌,才在眾仆婦的勸解下扶了凌東城入內梳洗更衣,又差人去通知兩位姨娘和臨安伯府,公府里頭又起了許久沒有過的鬧騰。

管家指揮眾人調理膳食,侍女們流水階地上著菜,棲梧堂中燈火輝煌。

臨安伯府那頭,連老臨安伯夫婦也坐著竹兜過來了。

堂上人頭濟濟,自然圍著凌東城問這大半年的經過。

凌東城吃了幾調羹燕窩,愜意地嘆口氣道:“還是家里舒服啊!”

連氏顧不得小輩們都在,抹著眼淚嗔怪:“是今兒才知曉家里好么?自你們失蹤之后,京里可是變了天,為何不早些回來!”

“我都聽說了。”凌東城面色凝重地擱下手中精細的春江泛舟圖青花瓷小碗,“那夜海上起風掀起大浪,打翻了我們的小船,幸虧我身上穿著楊克將軍的皮甲。他那身皮甲精良,在海上竟是浮的,我渾渾噩噩不知漂了多久,被一艘出海的商船打撈起來,跟著船隊走到琉球登岸,又病了一遭,外頭人心險惡,也不敢說自己的身份,簡直是九死一生……”

凌東城這番遭遇本甚曲折,加上委實經歷也曲折離奇,直說了將近一個時辰,才把自出海開始的來龍去脈說得詳盡。

他能夠回來,連氏等自是喜出望外,因問不出容汐玦下落,也怕再勾起他的傷心事,忙勸:“說了半天,肚子餓了罷,快吃些東西墊巴墊巴。”

一家人打破了男女禁忌,只分親疏在大圓桌前依次坐定,什么食不言的規矩也不遵守了,凌東成一路上當然已知道龍椅上換了人變了天,不免感概道:“不知咱們那好女婿究竟在哪里,在海上,我見過他的手段,連我這般病癥纏身的人亦能生還,實不信他會出意外。好在如今的景律皇口碑不錯,既讓云兒襲了爵,還贈了國夫人的雙俸,想是個憑良心之人,他日女婿回來,又不知怎樣。”

凌東城一路行來,多聽得百姓稱頌柔嘉皇后的仁政,自然也稱頌景律帝能將柔嘉皇后垂簾期間的仁政堅持下去,他頗受了些影響,對景律帝的印象還是不錯的。心想他日女婿回來,便是南面尊為上皇或者怎樣,也不至于太糟糕。

聞言連氏想起樂清公主及笄那日的宮宴,景律帝與女兒并肩而立,目光湛湛,怎么能容得鳳和帝?她素來口笨,不知如何表達,默默給丈夫挾了一筷子菜,只說:“保佑他早些回來。”

兩府上能出去應酬的人不多,聽到風言風語的就更少,大多并不知景律帝對待凌妝的情況,凌云年紀小,景律帝待他親善,他便也認為好說話,如今他是正兒八經的衛國公,說話已經不同于以往,趴了口飯問道:“咱們要不要修書上報朝廷?上報皇后姐姐?”

“問得好!”凌東城笑嘻嘻摸了摸兒子的頭,“自然是要的。”

“可是兒子做了衛國公,爹爹怎么辦?”

凌東城更是哈哈大笑:“你放心,做便做了,此番能夠回家來與你們團聚,已是天恩,你娘做了太夫人,爹爹做個太公又有什么關系?”

侍奉在一旁的薛姨娘和陳姨娘只是笑得瞇著眼,小小的凌風和凌婉也知道說彩話討父親開心。

凌東城將小兒子抱在膝上喂了兩筷子菜,還拿胡子去蹭凌風的小臉。

連氏因著這番的意外之喜,倒把先前的嫌隙拋了大半,見他親近庶子也不覺難受,委婉地說:“這書信自是要修的,不過明日已是大大,陛下去了湯山行宮,雪天路阻,不如等年過了開朝的時候再做道理,屆時至于如何,只看當今皇帝罷了。”

連呈陟和連呈顯兩兄弟齊齊敬了姐夫一杯,張氏自那次太子中毒的事件之后頗為畏懼凌東城,倒不敢插話,臨安伯連老太爺自喝了杯酒,搖晃著腦袋說:“今上是堯舜之君,再不用愁的,前兒不是還命你為長公主及笄禮的主賓?前來拜年走動的人已經到我跟前提過了,咱們兩府的富貴那是不用愁的。”老眼昏花地斜了女兒一眼,帶著教訓的口吻又道,“你也莫要目光短淺,鳳和帝不在,人家能如此禮遇我們,更要心存感激才是。”

連氏知道父親年紀大了與他說不清楚,也不辯駁,應了個是。

連呈顯便又喊著喝酒。

不想衛國公府里書信未修,當日即有暗衛飛馳湯山溫泉行宮,稟報了景律帝。

再過一個多時辰,就是大大,跪在地上的暗衛有些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