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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救贖
第五百七十章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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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笑語突然有一種感覺,此時此刻的葉西辭,似乎變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驅殼。
周圍異樣的目光就像是一場盛大的毀滅,逐漸消磨著他所有的思想與感情。
此時此刻,他的眼中沒有任何人,只余方笑語臉上細微的神情。他的耳中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是本能的拒絕著方笑語對他失望的話語。他的身體感受不到任何的溫暖,就仿如回到了那一日,風和日麗,但心中卻只剩下冰涼的絕望。
小小的孩子握著病床上的母妃的手,想要去撫平她皺著的眉頭,抹去她關于傷痛的記憶,卻什么都做不到。
夢里的女人想要尋求著解脫。她下意識的寧愿死在自己兒子的手中,也不愿被那傷她甚深的狗男女奪走性命。
她本是驕傲的鳳凰,卻棲身于枯木,不僅叫自己折了翅膀。也失去了高貴。
就連鳥雀也能任意的欺負她,而礙于自己的父母,礙于眼前的兒子,她只能忍受。
當她緩緩轉醒,慶幸著今日還記得自己最親的人。看著小小的身影握著自己的手沉沉的睡去,她忍不住垂淚。
許是那晶瑩的淚水滴落在了那孩子的手上,小小的孩子驀然驚醒,在忐忑的試探著母親是否還擁有著關于她的記憶之后,他咬牙、猶豫,最后還是沒有忍住,用那雙純真卻也失去純真的眼睛看著她問:“母妃,是不是死去了,母妃就不會再痛苦了?是不是死去了,母妃便能夠解脫了?”
女子詫異的看著眼前的幼小的身影,那么單薄,緊緊的握著她的手,嘴唇抿在一起,眼里閃爍著不甘的淚還有某一種覺悟,眼淚突然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再也忍不住抱著那孩子痛哭了起來。
她想說是的,死了就不會再痛苦了,死了就可以解脫了,不用再面對無休無止的羞辱,不用再看到厭惡到寧可自挖雙眼也不想見到的人,不用再被一群奴才作踐,不用再看那對狗男女再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
如果可以,她寧愿死在自己最親愛的兒子手中,哪怕他還不過是個沒有長大需要保護的孩子。
曾一次次的想過要自我了斷,可每一次想到自己死后那孩子會過得多么的凄慘,她便要忍住以死逃避的念頭。
死亡最是容易不過,可活著的人要怎么辦?
他的兒子還那么小,那么一丁點大,看著如此可人疼,卻因為她不被王爺喜歡,跟著她受盡了連累。堂堂安王府的世子,卻過著如同寄人籬下的日子,被自己的生父厭惡、排斥,沒有富麗堂皇的屋子居住,只能屈居在這雜草橫生的小院。沒有那么多的丫鬟奴才伺候,凡事只能靠自己打點。
他過得如此辛苦,卻還要承受著來自于最親的人的厭棄,這還是在她還活著的時候。若是她死了,李素青那個賤人會如何作踐她的兒子,她連想想都覺得可怕。
可是這么小的孩子,若是帶著他一起死,那也未免太過自私與殘忍。他雖是她肚子里掉下來的肉,可她又有什么權利去剝奪他活著的希望?
身為母親,沒有給孩子一日的好日子過,就因為自己累的想要解脫,便要那幼小的生命陪著她去死嗎?
女人撫摸著孩子的頭,撫摸著他的臉頰,眼神深情的看著自己的兒子,想著,啊,都已經這么大了。曾經小小的,皺巴巴的,不會說話只會哭鬧的孩子,如今已經長的那么大了。
可是,或許她無法再陪伴他更多的日子了。她感覺自己已經病入膏肓,毒素的影響讓她的身子越來越不堪。或許不會那么快的死去,可她卻在漸漸遺忘著許多東西,遺忘著自己最重要的那些記憶。
包括眼前這個,她最重要,最重要的人。
她貪戀著兒子身上熟悉的溫度,將他擁入懷中,拍著他有些顫抖的身子,溫柔的說著。她說:“西辭,母妃不會死,母妃還要活很久很久,活到西辭長大成人,成為風度翩翩瀟灑倜儻的美男子。活到西辭娶回一個美美的媳婦兒,生幾個大胖小子和姑娘。母妃會努力的活著,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再也活不動的時候。西辭,不要怕,母妃不會離開你。永遠不會。”
她知道自己無法完成這個承諾,卻依舊寬慰著懷中的孩子。她痛苦的想死,可自己無法下得了手,又不甘心死在那對狗男女的手中,卻更不忍心讓自己的兒子背上弒母的沉重。
她只能一日一日掙扎的活下去,直到自己的兒子擁有自保之力的那一天。
幼小的孩子點著頭,鼻頭紅紅的,像是在記住一個圣潔而偉大的約定。
他懂事的照顧著生病的母親,沒有丫鬟貼心的伺候,他便自己守在母親的身邊。
他不肯離去,歇下時也只是趴在母親的床邊,稍有一點聲音也會將他驚醒,他那時候開始,便幾乎睡不安穩覺。
感覺到被握在手中的手動了動,他便立刻起身,端來有些涼了的茶水。
看著母親要起身,連忙過去扶,卻被生疏的避開,而后母親疑惑又警惕著問道:“你是誰?”
那個時候,他真的很想哭。
可他告訴自己,他是男子漢,男兒有淚不輕彈,他不能哭。
只會哭的孩子無法為母妃撐起一片天。他必須要變強,變強,變的更加堅強,才能努力的長大,努力的成為強者,努力的去奪回自己本該有的,努力的幫母妃報仇!
他聽著母妃在夢里痛苦的說著‘西辭,殺了我’,然后又像是否定了痛苦的自己一樣,喃喃著‘我不能死。不能丟下西辭不顧。我絕不能死。’
這個時候,幼小的孩子總是站在病床邊,怔怔的看著在睡夢中與痛苦交戰的母親,無限的厭惡自己。
他厭惡自己的弱小,厭惡自己成了母親的負累。
他覺得如果沒有他,母親這樣的人哪里都可去得,根本沒有必要被捆綁在這座巨大的牢籠中,無法掙脫,還碰的一身是傷,可能最后只能黯然的死在無盡的黑暗中,記不得所有,失去了所有。
幼小的孩子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錯,所以修剪院里雜草的時候,他曾有過‘如果我不在了,母妃會不會輕松一些’的危險想法。他將割草的鐮刀對著自己的時候,甚至有著一絲一了百了得想法,卻被剛好起身出門的母親大叫著阻止。
而令人覺得諷刺的是,那時的母親是不記得他的。卻依然拼命的撲上來阻止,然后抱著他安慰他,叫他不要做傻事,叫他遇到再多的困難也不要輕言放棄希望。
葉西辭突然就被自己無意識的舉動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知道,他是不能死的。也不想死。
他還有許多的事情未做。
沒有能讓母妃過上好日子,沒有奪回自己應得東西,沒有報復那對奸夫**帶給母妃和自己的傷害。他若自我了斷了,只會讓那對賤人更加開心更加猖狂而已。
那一日后,他再也沒有過輕生的念頭。可是母妃的病卻越來越嚴重。
不停的忘記,想起,忘記,再想起,反反復復,傷害著那個堅強的女人脆弱的神經。
身體越來越虛弱,脾氣越來越反復無常,甚至開始有著衰老的跡象,頭發都白了一片。
仿佛時間在她身上飛快的流逝,別人用去一天,她像是失去了一年乃至更多。
她的痛苦越來越大,是不是瘋瘋癲癲的在院子里轉悠。
外頭都傳安王府里出了個瘋子。曾經英姿颯爽巾幗不讓須眉的女英雄,如今終是被折磨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此后過了八個月,那小小的身影終是撐不住了。
他再也不忍心自己的母妃承受那樣的痛苦。曾經那般風華絕代的女子,不該有著如此狼狽不堪的下場。
于是,心中某一個地方開始積聚了魔鬼的碎片,一片一片,因著母親的痛苦而拼湊起來。
想著母親睡夢中不知道多少次喊出了那句‘西辭,殺了我’,他終是沒能遏制住那個鬼,在母親的飯菜里下了藥。
那藥是院子里一種有毒的雜草剁碎后擠出來的汁液,有著很強烈的麻醉的效果,也會讓人死在睡夢中不知不覺,不會有太多的痛苦。
那本是他無意中從外頭得來的,一直種在院子里,是準備著找個時機拿去毒死李素青那個賤人用的,沒想到最終會用在母親的身上。
他希望她沒有痛苦的死去,不必再受那非人的折磨。因為是自己最愛的母妃,所以哪怕背負上一生都洗刷不去的罪孽,也希望她真的能夠得到解脫。
那一日,天空飄著細小的雪花,他將那有些寡淡的飯菜端去了母親的房中,親口喂她喝下那碗熱粥,然后眼淚再也止不住啪嗒啪嗒的掉。
那一日,母親笑著吃下那碗熱粥,就仿佛知道自己要死了一般,提出想要去院子里走走。
細小的雪花落在肩頭,走累的的女人坐在屋外的石凳上,伸出手想要去接住那輕盈的雪花,可雪花落入手掌,便頃刻不見,就如同人脆弱的生命,連一點溫度都沒能留下。
這一刻,兩個人的世界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個坐在石凳上靜靜微笑,眼中滿是不舍,看著站在她兩三步開外的地方,雙手揪著衣角,抿著嘴,死死的憋著淚卻失敗的哽咽出聲音的小人兒,溫柔的寬慰著。一個泣不成聲。
她說:“西辭,記住,不是你的錯。是母妃沒用撐不住了,與西辭無關。無論誰提起,無論誰問起,都說母妃是中毒而死,是你父王寵妾滅妻,是那賤人暗害主母。這一切,都不關西辭的事,西辭什么都不曾做過。聽到了嗎?”
幼小的孩子抓著衣角不住地抽噎著,他抬頭看向虛弱無比的母親,哽咽著道:“可是,是我……”
“不是!”簡安輕喝著打斷了兒子的自責,笑著攬過兒子的瘦弱的身軀,撫摸著他的后背道:“不是西辭做的。西辭是這世上最好的孩子。西辭想要幫母妃分擔痛苦,西辭最疼愛母妃。西辭沒有錯,西辭是母妃的驕傲。”
“所以,西辭答應母妃,西辭什么都沒做過。西辭沒有任何錯。”簡安扳過葉西辭的小臉,神情肅穆的看著他,就那樣看著,看著,葉西辭鬼使神差的便點了點頭,重復著:“我沒有錯。我沒有錯。”
“對,西辭沒有錯。西辭什么錯都沒有。西辭是最好最好的孩……”簡安的手猝不及防的滑落,整個身子因為沒有了力氣而歪倒在葉西辭的懷中。
葉西辭還小,幼小的身子無法托起一具冰冷的尸體。他被母親砸到在地,卻又慌亂的爬起,抱著母親的尸首,無聲的痛哭。
他不記得自己哭了多久,腦袋里一片空白。哭的暈厥過去,又重新醒過來,懷中的尸首除了變的冰冷,一切都還和從前一樣,有著美麗的容顏,還有嘴角那如同安慰一般的笑容。
葉西辭知道,這或許是他這一生,最后一次流淚了。
“啪”的一聲,竟在嘈雜的大殿中響徹。方笑語的一巴掌用力之大,就是眾人看著,都替挨揍者感到心疼。
可是唯獨一人,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就好像已經麻木,傷無可傷,有著被人打了臉的觸感,卻似乎失去了痛覺。
“疼嗎?”方笑語的神情中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感,無法準確的用語言來表達。
葉西辭愣愣的看著眼前的人,腦子里似乎還恍惚著,反應不過來。
方笑語看著便來氣,甩手又是一巴掌,還為了對稱專程打了另一邊的臉,繼而面無表情道:“疼嗎!”
葉西辭依舊在發愣,只是漸漸的,痛覺回到了身體,左右兩邊的臉都被那巨力的巴掌抽的生疼。
“疼。”葉西辭下意識的回答,隨即意識到是真的疼。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疼痛,心里也很疼。
他簡直無顏面對方笑語,無法坦然的與之對視。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的錯。盡管他并沒有后悔讓母妃在他的手中解脫,但他隱瞞了事實,對嫁給他的這個人生中最重要的人說了謊。
造成的傷害無法彌補。即便之后她與他分開,恐怕流言蜚語也不會輕易放過她。她始終會帶著人們貼給她的標簽生活,或許即便分開,他所遭受的攻擊,也會被牽連到她的身上。
如果可以,他寧愿從來沒有認識她。或者,在一開始她還沒有對他動情的時候就該躲得遠遠的。
可是,他太過貪戀那種溫暖了,沒有考慮那樣多,就將她卷入深淵之中。
她會恨他吧?
所以才叫他恐懼。
就如那一日,生命中唯一的溫暖離他而去,他的人生就像是跌落了無底深淵,他用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也無法回到人間,始終以恨意為伴,復仇成了唯一活下去的目標。
無論是輔佐太子還是拼盡全力的活下去,所為的,都是為了能夠報仇。可是他的力量太過弱小,對手又太過陰毒,他始終疲于奔命,離著能報仇的時日越來越遠。
是她,救了他的性命。是她,讓他重新找到了活著的實感。他第二次想要認真的守護一個人,盡管他力量弱小,甚至不如對方強大,可就是想要保護她,想要擁有她,想將她留在身邊,瘋狂的,貪婪的吸收著那些安心與溫暖。
卻還是害了她。
“疼就好。疼就代表還活著,所以收起你那張死了爹一樣的臉。”方笑語將他拉到身邊,一點也不客氣的說道。
安王的臉頓時抽搐的難看。
他爹還活的好好的呢!有這么說話的嗎!
葉西辭卻根本就沒注意方笑語說了什么,他的所有精神都落在了方笑語一直牽著他的手上。
方笑語握著葉西辭的手,他下意識想要甩開的時候,她將他握得更緊,而后轉過身子,與葉西辭一道面對著沈善若道:“你說這樣的話,就是為了惡心我嗎?”
“你說是便是吧。”沈善若聳聳肩,似是放棄了頑抗一般道:“也可能是破罐子破摔,臨死前拉個墊背的。”
“那還真是勞你用心良苦。”方笑語冷哼一聲,隨即道:“不過,恐怕要讓二皇子殿下失望了。”
沈善若緊皺著眉,道:“方笑語,他可是親手弒母,為世所不容,你為何偏要執迷不悟?”
“世所不容?笑話!”方笑語卻突然厲聲喝道:“何為世所不容?”
“為人母者,日日忍受錐心之痛,卻還要在愛子面前強做堅韌,以笑示之。每每痛徹心扉,獨自忍耐,時時面對著遺忘心愛之人的恐懼,卻還要為兒子撐起一片天,這也叫世所不容?”
“為人子者,日日見母親痛苦難忍,卻只能埋怨自己弱小,痛恨自己無能,明明最是無辜,卻偏要去背負難以承受的沉重枷鎖親手送自己的母親上路,這也是世所難容?”
“那些下毒的!”方笑語閃過李素青的臉。
“縱容的!”他又伸手指向了安王。
“害人的!”方笑語又看向了沈善若,繼續道:“不曾為他們的險惡用心懺悔半分,憑什么一切因果孽障卻要由我夫君一人承擔!”
“有人寵妾滅妻!是非不分!無端縱容!”
“有人勾搭姐夫!心懷鬼胎!惡事做盡!”
“有人頂替他人身份,平步青云,富貴榮華,卻是大周派來的奸細!為隱瞞事實,指使他人下毒,牽累無數人命!”
“有人為報私仇,為己私利,損人傷人,全沒有一絲愧疚!”
“你們這些人吶,是非顛倒,道德淪喪,迫害著好人去死,卻讓畜生活的安穩。有人連臉都不要了,卻還有臉指責著他人的不是,關注著他人的不幸。既如此,不如就私下這些骯臟的偽裝,剖出心來瞧瞧,它是否是漆黑如墨的!”
方笑語神色銳利,竟是叫不少人低下了頭。雖然知道她所說的這些暗指的便是安王,是李素青,是周貴妃,是葉書成,可他們卻依舊下意識的感覺到了一絲羞愧。
幾乎所有人的心底都認定葉西辭殺母是為了給自己的母親一個解脫,是沒有心懷惡意的。但是,殺母就是殺母,若是傳了出去,無論什么原由,都足以生生逼死一個大活人。
而在坐的這些朝臣之中,必定有人心懷鬼胎,即便方笑語說出花來,對葉西辭也是極端不利的。
不得不說,沈善若的這一子當真是步好棋。至少對于他而言,完全達到了臨死拉個墊背的這一個目的。
葉西辭怔怔的望著方笑語,看著她牽住他的手不放,看著她疾言厲色的為他辯解,他突然覺得,這個女子,或許就是他這一生,唯一的愛情。
不重要了。就算前路多么的艱難,流言蜚語多么的兇猛如虎,都不重要了。
只要這個人能夠站在他的身邊,他可以對抗世間所有的惡意。哪怕那些惡意如同洪水猛獸襲來,他也渾然不懼。
因為,他有著世間最為堅硬的鎧甲,和最為溫柔的力量守護著,他能敵過千軍萬馬。
感受著手掌中傳來的力度,方笑語也同樣緊緊的握住,隨即又道:“何況,誰說我家夫君弒殺親母害死了母妃的?”
方笑語冷笑著注視著沈善若,哼道:“僅憑一個亂臣賊子的一面之詞便認定我家夫君弒母,是否太過兒戲?”
說完,方笑語轉過身去,在眾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對著葉西辭,用唇語說了兩個字‘否認’。
方笑語知道,以葉西辭的反應,殺母之事可能是千真萬確的。當然,她大概也能猜出所謂殺母的理由。以葉西辭對他母妃的感情,若不是為讓她解脫,恐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但是,即便是真的,也不能承認。
這世上的人并不是如她一般,經歷過大千世界,親眼見識過光怪陸離的。她的前世,曾見過很多很多關于安樂死的案例。為了減少痛苦,有很多人都這樣做過。雖然直到最后也沒有真的給這種做法一個明確的對錯,但是對于她方笑語而言,想要接受這樣的事實并不困難。
但是,世人不是她。如果如她一般看得開,葉西辭就不用費心隱瞞這件事,以至于如今如此被動。
弒母是大逆不道的!是不可饒恕的!
無論這樣做的理由有多么的光明正大,有多么的感人肺腑,但殺母就是殺母,縱有再多理由,也會被貼上畜生的標簽,身敗名裂,從此后再也無法活在陽光之下。
所以,葉西辭必須否認,哪怕是經受著良心的譴責也必須否認。
好在沈善若不過一面之詞,就算他有證人,此刻皇宮大內盡在她掌握之中,她也不會容忍有所謂的證人出現。何況,有沒有人能證明葉西辭殺母還是兩說,有太多可以否認的空間。
葉西辭讀懂了方笑語唇語中的含義,也知道否認是最好的結果。
事實上,他并不想否認。
這些年來,這件事一直牢牢的扎根在他的心中,始終無法拔除。
當年,被母妃保護著,他撒了謊,一直到如今,他其實真的不想再欺騙自己下去。
可是,他不能承認,也必須否認。因為他已經不再是獨自一人了,他總要方笑語的將來考慮、打算。
他不能讓方笑語背負著‘弒母之人的妻子’這樣的身份被人唾棄,為了她,哪怕要繼續經受良心的折磨,他也必須否認。
眾臣被方笑語說的有些愣怔,隨即也覺得方笑語說得有理。
說到底只是沈善若一個人說的,還是在這種破罐子破摔的情況下說的,葉西辭根本沒有承認,也沒有證據證明他真的做過這種事,他們怎么一瞬間就被牽著鼻子走了呢?
何況這話還是出自一個剛剛逼宮謀反失敗的罪人口中的。
眾人都覺得葉西辭一定會否認的,畢竟這事兒太嚴重了,一個不好便會毀了一生。
雖然還是有很多人對方笑語的說辭抱有懷疑,卻都認定了葉西辭定然會否認。
“你們究竟在說些什么?簡安他是我殺的!”正當葉西辭想要開口之際,殿上另一個人卻先一步開口了。
眾人都不可思議的望向那說話之人,確定了其身份之后,就更覺驚詫了。
見著那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特別是看著葉西辭和方笑語那同樣驚詫的目光,安王放下了手中的酒盅,緩緩的站起了身。
“是你殺的?”皇帝也訝異的問道。
“簡安是我殺的。”安王點了點頭,露出一抹苦笑。
眾人開始交頭接耳,安王卻泰然自若。
“為何……”葉西辭瞪大著眼看著安王,仿佛人生第一次認識這個父王。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母妃是他殺的。雖然他也是為了母妃著想,但人確實是他下了藥才……
可是,為何?為何要替他攬下罪名?
就算殺妻不如殺母般驚世駭俗,可一旦坐實了這件事,也足以讓他的名聲受到巨大的打擊。
雖然外頭早有傳言他寵妾滅妻,縱容側室害死正妻,可畢竟大多數的鍋還被在李素青的身上。可是一旦承認他殺了母妃,誅殺正妻這樣的名聲,足以叫他在京城里抬不起頭來。
“你問我為何殺他?”安王冷笑。
葉西辭問的是他為何要替他攬下罪名,安王也明白葉西辭這‘為何’的含義,但他還是悄悄的便將話題給調轉了個意思,變成了他為何要殺簡安。
簡安是他的王妃,葉西辭的母妃的名字,在座的大臣們許多都是知道的,所以解釋起來并不費事。
安王要編出一個因果來取信眾人,自是要說的滴水不漏,故而七分真三分假道:“因為我懷疑她背著我偷人。”
葉西辭皺眉。眾人也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八卦一般,豎著耳朵聽著。
只有周相勃然大怒,大喝道:“胡言亂語!老夫的女兒,如何會做下那等下作之事!你寵妾滅妻不說,竟還要往老夫那可憐的女兒身上潑臟水,你其心可誅!”
周相氣的直拍胸口,眾人雖都理解同情他的感受,可卻也對安王的說法十分好奇。
“不錯,簡安她活的磊落,可卻架不住有人算計她。在成親前,本王親眼所見他與一個男人動作親密的偷偷幽會。當時本王心氣上涌,又覺是親眼所見,不疑有他,便對簡安厭惡不已,成親后也沒有給過她半分好臉色。”
“你們或許不懂,當時本王親眼所見她與那男子親密靠近時是何等的氣憤,西辭生下之后,本王曾滴血驗親卻得到西辭不是本王親生子之后又是何等的痛恨!本王恨不得她死,方能洗刷本王的屈辱,連帶著就算是西辭,本王也看著礙眼的緊!”
“本王知道那李素青要給她下毒卻不曾阻止,原以為她死了也便罷了,本王的恥辱便可洗刷一二,可誰知那毒如此歹毒,生生吊著人不死,卻要受盡折磨。”
“是簡安求本王殺了她。她說她怕西辭會胡思亂想,做出痛苦一生的決定,便求著本王殺了她。”
“本王沒有拒絕,卻也沒有將此事與西辭提過。本王以為他是簡安與別的男人生下的孽種,便瞞著此事,就是為了叫他一生都活在痛苦內疚之中。”
安王神色慈祥的看向葉西辭,這讓葉西辭怔然。
他從來都沒有在安王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曾經那樣的期待過的父愛,卻在他已經絕望放棄的時候驟然的發生在眼前,可他卻覺得諷刺無比。
“你好歹毒的心啊!”周相痛恨的瞪著安王,為葉西辭的曾經而感到心疼。
眾人恍然大悟。反倒是相信了安王所說。
安王的話中,葉西辭也確實是有過想要幫著母親解脫的想法的,只是還沒來得及實施,便被安王捷足先登了。也可以說是看透了自己兒子的覺悟,不想自己的兒子背負上這樣的負累,才會請求安王,殺了她。
而之所以不選擇自盡,大概是怕自盡會對兒子造成不可磨滅的傷害吧。
可誰知,安王其心之毒,竟然將計就計,讓葉西辭以為事情是他做的而不拆穿,就是為了讓他痛苦難熬,以報復簡安背叛他的仇恨。
“本王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簡安從未背叛過本王。一切都是簡政殤派人刻意為之,也是李素青領著本王去‘親眼所見’,這其間的原由,皆是為了算計簡安,因為簡安是周相的丟失的親生女兒,而周靈才是簡政殤之女。他們機關算計,籌謀多年,當年在京城偷走了周相的女兒,又離開京城,帶著那個孩子去了西北,將之當做親生女兒撫養,卻將真正的女兒送走接受訓練,就是為了往后能夠鳩占鵲巢李代桃僵徹底取代簡安的身份,成為周相的嫡女。”
安王將一切的因果簡單的說了一下,務必保證讓眾臣都明白其中的因由,如此就更加不會懷疑他所言的真實性,才能給葉西辭轉移視線。
他一生都未曾盡過為人父的責任,將所有的疼愛包容放縱全都給了葉西乾和葉詩蘭,卻讓葉西辭這個嫡子受盡了委屈。
那么至少現在,就讓他盡一回做父親的責任,為他的兒子做一些事。哪怕是一點小事也好。
“可嘆本王與周相全都蒙在鼓里,卻做了害死簡安的幫兇。”
安王神色落寞。周相卻是一臉的痛悔。
是,他和安王一樣糊涂。最終害死自己女兒的,不僅是李素青和周靈,不僅是安王,還有他自己。
“本王在知曉所有真相后,不愿相信這一切竟是如此,便偷偷與西辭重新滴血驗親,證實西辭的確是本王親子。如今本王痛悔不已,便決不能再看著本王的兒子替本王擔下這莫須有的罪。”
“千錯萬錯,皆都是本王之錯。殺妻害子,本王都認了。可誰若敢再污蔑本王的世子,便休怪本王心狠手辣!”安王看向沈善若,已是用了威脅。
沈善若一臉的漠然,可內心深處卻羨慕不已。
羨慕有方笑語一直不離不棄,羨慕安王就算錯事做盡,最后依然肯站出來保護他。
他羨慕葉西辭,嫉妒葉西辭,卻又覺得這樣就好。就這樣就很好。
他本不是一個如此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方才也不過是被急昏了頭,才會將這個秘密脫口而出。
如今事已過去,那就讓他過去吧,于是,他也沒有再糾纏不休,而是刻意用一臉不屑的姿態看著方笑語道:“你果真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子,即便我如此說你也不上當。本還以為可以在臨死之前挑撥一番你們的夫妻之情,如此看來,倒是我枉做小人了。”
聽了沈善若的話,方笑語面露驚訝。他沒有想到沈善若竟然就坡下驢,就著安王的臺階,竟然沒有再繼續糾纏。這就等于是沈善若放棄了自己之前的說法,在眾人面前承認了之前是他刻意想要陷害葉西辭,這對葉西辭額而言,這等言辭十分有利。
聽了沈善若也那么說,眾臣便對安王的說辭更相信了幾分,看著葉西辭的目光也就沒有那么古怪了。
雖然聽起來似乎依舊是有幫著母親解脫得想法,但畢竟動手實施的不是他,所以這與他親手殺了母親有著本質的區別。前者恐怕連浪花都翻不起來,而后者是真的為世所不容的。
方笑語領了沈善若的情,想了想,最終道:“沈善若,有些事我本不打算開口,想要一直瞞著,不叫你知道。雖然你我最終走向了敵對的立場,可你我曾朋友一場,我不忍心將一切真相告訴你知道,是怕傷了你。”
沈善若神色間有些茫然。
“我知你恨周貴妃,恨她為了一己私欲便將你與葉書成調換,失去尊貴的身份,失去平靜的人生,覺得被你的生母利用,又被養母欺騙著,會很痛苦。”
說著,方笑語頓了頓,最后道:“但關于你的身世,我也做過些查探,終于查清了一些事。”
“何事?”沈善若青著一張臉,神情忐忑。
方笑語的報復如同狂風,又準又快,他不知道方笑語要說些什么,卻覺得方笑語一定是提早做好了準備,要給他重重的一擊。他從不懷疑方笑語有這樣當場報仇的能力。
“周貴妃不是你的生身母親。”方笑語語出驚人,直接將沈善若給震懵了。
沈善若沒有反應過來該如何個反應,愣著站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兒來。
周靈不是自己的生母,那誰是?
“當年假借貍貓換太子之計將自己的兒子換出宮后,你的養父母早已察覺了一切。他們無需多久便知道你不是他們的兒子,暗中查探之后發現那個孩子可能會是云王一脈的子嗣,于是便將計就計,將那孩子殺了。”方笑語語氣緩慢的說道,似乎是要讓每一個字都被沈善若聽清、記住。
“殺了?”沈善若神色大變:“那我……”
“你是你的養父母搶來的孩子,你的親生父母還有姐姐,全都在爭奪你的時候被你的養父母殺了。”
方笑語的話如一記重錘重重的砸在了沈善若的心上。
“他們……爭奪我……”沈善若喃喃自語。
“有人要搶奪他們的親生兒子,自是拼盡全力也要保住你的。可是敵人太過強大,他們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百姓,又如何能勝?”方笑語語氣淡漠,神色毫無波瀾,看起來就像是故意說出這些,其實是對沈善若的報復。
眾臣已對那些無時無刻不在發生的反轉而感到麻木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虛虛實實,實實虛虛。人生恍如一場夢,夢里的內容偏是自己做不得主的。
可即便沈善若是亂臣賊子,但知道了他的故事后,眾臣們也有許多人覺得方笑語的話有些太過殘忍了。
本就是皇子落難,淪為平民的凄慘故事。被生母拋棄算計,又被養父母利用,到最后,那些人竟然都不是他的生身父母,他的人生,就像一個笑話。而真正的父母又因為他而死,此時此刻,沈善若的心中定然痛苦的無以復加。
忠臣都覺得自己看了一場精彩紛呈輾轉不斷地大戲。方笑語的話有幾分可信尚不可知,也不排除她是刻意說這樣的話,就是為了報復沈善若之前的胡言亂語。
只不過,之前沈善若好歹也算是皇上的兒子,即便是為了報復,方笑語應當也不敢拿龍子龍孫的真假開玩笑吧,故而許多人對這種言辭還是信任的。
他們想著,沈善若一定悲痛萬分,特別是那些曾經投靠了沈善若的大臣,此時心中已是難熬不已。
他們將自己的姿態盡量放低,低到最好無人注視,因為他們還沒有忘記,就在剛才不久,他們正支持著二皇子逼宮造反。如今二皇子功敗垂成,皇上卻還沒有處置他們,這都讓他們嚇得苦膽都要吐出來了,哪還敢再多嘴多事?
“他們……保護我……”
沈善若的眼淚唰的便掉了下來,且幾乎止不住,任他用手幾次擦拭,依然是淚流滿面。
那種感覺萬分復雜。就如同饑渴到幾乎要死去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綠洲。盡管綠洲之后依舊是一望無際走不出去的沙漠,可那種久旱逢甘露般的喜悅與恐懼交織著,一言難盡。
他原本該痛恨的。實際上他也確實是痛恨。
痛恨自己明明可以生在健全的家庭,美滿的和家人一起生活,卻因為這些貴人們的陰謀而毀了一切。
可是他無法欺騙自己。內心的那份喜悅就像是跳動的小鹿,撞擊著幾乎已經死去的心。
原來這世上還有人曾關心過他,有人曾拼死保護過他。
盡管他當時還尚在襁褓,對外界所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可一想到曾有人那樣拼命的護著他,他就覺得發自內心的安慰。
原來他不是一出生就注定成為別人的棋子。原來,他的生身父母沒有拋棄他。
無論是利用他的周靈,還是養父母,都不過是玩弄人心的惡人罷了。而在靈魂的最深處,總有著那么一絲柔軟,是任何邪惡也無法侵入的地方。
哭著哭著,沈善若就笑了。只是笑的是那樣凄戚,讓人見了便心生悲涼。
“謝了。告知了我真相,便是死也無憾了。”沈善若此刻才算是真的開懷而笑。沒有悲苦,只有解脫。
“是嗎?那就好。”方笑語嘴角勾起一彎弧度,卻什么也沒多說。
他不會告訴沈善若,周靈其實真的是他的生母。不會告訴他一出生他就注定要被人利用。
如果真正的成為一個平民能讓他開心,至少在臨死前,這也是個不錯的安慰。
他知道沈善若想要的,所以她便給他。
哪怕是虛假的,亦是無妨。
方笑語拉著葉西辭的手還沒有放開,便要朝著大殿之外而去。
“你不處置我嗎?”沈善若在身后叫住方笑語。
方笑語只是停下了腳步,隨即轉身對皇帝行禮道:“皇上,笑語要跟我家夫君談情說愛去了,剩下的事,就由皇上自個兒解決吧。臣女告退了。”
說著,還不等皇上回答就一溜煙兒的跑了。
皇帝望著跑的跟兔子一樣快的方笑語和葉西辭,手還伸在半空沒及時收回來,隨即無奈嘆息道:“這個笑語丫頭,這便走了,也太不負責任了!”
眾臣在底下狂翻白眼,心說你倒有臉說別人。涉及到逼宮謀反的大事,你就將它隨便丟給方笑語處置,自己在邊上吃菜喝酒,跟大臣們聊天聊得不亦樂乎,還有比你更不負責的嗎?
“啟稟皇上,那方劍璋……”太傅看著方笑語離去的背影,有些憂心。
遠在西北和大周作戰的方劍璋可是兩次無視了十二道金牌,還斬殺宣旨天使,皇上會如何處置?
若是處置的重了,那方笑語那里不好交代。今日好說也是救駕之功,若是鬧起來,那方笑語驢脾氣上來了,著實叫人頭疼。
“無妨,方愛卿對朕忠心耿耿,斷不會做對不起朕的事。他之所以抗旨,乃是朕之前便與其說好的,就看他不肯斬殺蘇萬福便知,方愛卿從未變過。”皇帝連忙向眾臣解釋。方劍璋的所作所為一開始便是經過皇帝授意的。
“如此甚好。那這些人……”太傅又指著沈善若和之前投靠他的那些大臣,遲疑道。
“都帶下去,壓入死牢,待容后朕親自審問。”皇帝的臉色難看得緊。
無論怎么說,這些是他的臣子。可就在方才,他們卻想要逼著他退位,讓出這大好的江山社稷,送給一個亂臣賊子!
“皇上恕罪啊,罪臣糊涂,才會做下此等惡事,請皇上饒恕臣一條賤命吧。”有的大臣以為可以躲過一劫,可最終依舊被拉了現行。甚至有的險些嚇尿了褲子。
“拖下去!”原本站在皇帝身后的侍衛統領沈崢親自出手,帶人將這些大臣統統拖了出去,壓入了死牢方才回還。這其中也包括了沈善若。
“老臣罪該萬死,請皇上降罪。”此時周相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向皇帝請罪道。
“周相何罪之有?”皇帝卻笑了一笑,起身親自將周相扶了起來,周相頓時感動不已。
“周相為穩住那沈善若,再臨朝堂參與政事。既如此,不如將錯就錯,這宰相一職,便就由周相繼續擔任吧。”皇帝覺得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如今的周相可是西辭和笑語那倆孩子的外公,也算是自己人。再說周相臨朝的能力也是足夠的,年紀大些也不妨事。兼之梅蒼云已經沒了,即便還在,以他從前所做的事,他也定是不敢再用的,如今有了現成的,不用白不用。
“這……老臣惶恐。”周相頗感意外。他這次重新臨朝,純粹是為了跟沈善若演那么一出戲,以確保沈善若會上當。
“丞相何必妄自菲薄。就這么定了。”皇帝似乎不想再談這個話題。
“老臣,謝主隆恩!定當在所不辭,以報皇恩。”周相連忙跪下磕頭。
“周愛卿請起。”皇帝哈哈大笑,顯然是十分高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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