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才回到廚房,胡氏又探進頭來招呼一聲:
“妙兒,寧小官人要吃南瓜球!”
南瓜球算是一種甜點,用南瓜和面粉揉成面團制成小湯圓似的小球,煮熟之后以新鮮果醬拌勻,軟糯彈牙,酸甜可口,很受小孩子的喜愛。
寧樂非常喜歡吃這道通常七八歲小孩才喜歡吃的點心。
蘇妙答應一聲,將手中魚簍遞給同貴,利落地吩咐道:
“同喜,你幫回味做南瓜球,同貴來跟我做酸辣魚羹!”
回味聞言,放下手里的菜刀,無聲地走到儲藏柜前拿出南瓜和面粉。
同貴接過蘇妙手中魚簍,取出兩條大鯉魚,去鱗挖腮,從魚腹外邊順開三厘米左右長的口,取出內臟,謹記著在清理內臟時絕對不能劃破魚膽,以免膽汁粘在魚肉上使魚肉變苦。
蘇妙將洗凈的魚上籠蒸熟,取出后剔凈魚骨,將魚肉切成兩厘米長半厘米厚的肉絲。將干香菇用水泡開,去蒂洗凈切絲,筍削皮洗凈切絲。鍋放在旺火上,先添入適量清高湯,接著放入姜絲、筍絲、香菇絲和魚肉,再投入鹽、味精、黃酒、胡椒粉,等到湯燒沸后,以醋將紅薯粉調開勾入湯內,出鍋之前淋入芝麻油。酸中透辣,辣中透咸,咸中透香,香中透鮮,酸辣鮮麻的味道滾熱濃郁地迎面撲來,這本是一道解酒效果極好的羹湯,如此爽烈的香味洶涌而來,即使沒有喝醉酒,腦筋因為這誘人的滋味一下子變得清明過來,無數的饞蟲被勾起,連肚子也跟著餓起來。
那一頭回味已經煮好南瓜球,全部盛入盤中,繪畫似的淋了兩勺紫紅色的野果醬。魚羹的味道激烈地飄了過來,引得他回過頭看一眼,打個手勢叫同喜把南瓜球端出去,自己走到蘇妙身旁,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蘇妙才要將酸辣魚羹出鍋,見他靠過來盯著她的湯鍋,用湯勺舀了半勺遞給他,又將剩余的魚羹分兩份盛入大海碗中。
回味接過湯勺一氣喝下去,蘇妙含笑詢問:
“味道怎么樣?”
回味似回味了一下在唇齒間融化了的爽口滋味,頓了頓,望向她,淡聲說了句:
“沒吃出來。”轉身繼續煮高湯去了。
蘇妙將兩碗酸辣魚羹并香菜碟一齊放在托盤上,親自端起來出去,放在等候已久的寧縣令面前。
寧縣令拿起湯勺喝了一口,一股酸辣刺激的味道沖鼻撲來,舌頭被刺得發麻,腦筋似一下子爽利起來,他眼睛一亮,大聲笑道:
“對!沒錯!就是這個味兒!小姑娘這個魚羹做得還挺地道!”
“我說過吧,她手藝不錯。”寧樂因為老爹的贊不絕口,對自己推薦了合適人選這件事感到得意洋洋。
“那是!阿樂的眼光向來好!”寧縣令贊許地點點頭,在寧樂的頭上拍了一下,被寧樂推開也不在意,望向蘇妙,微笑著說,“姑娘,七日后豐州的知州大人要來長樂縣考察,到時候接風宴需要好人手。知州大人對飲食極挑剔,雖然不是豫州人,卻在豫州生活過一段時日,最忘不掉的就是這酸辣魚羹。我先時找了不少人,鎮上酒樓的廚子幾乎看遍了也沒個合適的,阿樂跟我說你手藝不錯,我就過來看看,沒想到你一個小姑娘家廚藝還真不錯,我很滿意。二十八那日的接風宴我交給你做,那日酉時整開宴,地點在縣衙,你想什么時候來準備都可以,想帶幾個幫手也隨你,煮什么菜你和彭師爺商量,擬定好菜單去找彭師爺過目就成,但是最后一道一定要是這酸辣魚羹。若是你能把這個接風宴辦得讓知州大人滿意,好處本官少不了你的。”
他在最后一句話時用上了“本官”。
蘇妙皮笑肉不笑起來,她壓根就沒有反對的權利。
“是,寧大人放心,雖然小女能力有限,但小女一定會竭盡所能讓七日后的接風宴盡善盡美。”蘇妙謙恭有禮地回答。
“好,好,是個知書達理的姑娘,這模樣這氣度倒不像是鎮子上那些小家子氣的姑娘。”寧縣令看著她笑說。
“小女祖籍在長樂鎮,幼時跟隨父親搬到豐州,父親在豐州開過酒館,小女隨城里的風氣也跟著女先生認過幾個字,后來父親病了,有許多花銷,全家就又從豐州搬回來了。”蘇妙從容不迫地笑答。
“原來如此!”寧縣令聞言,似很同情地唏噓。
喝了酸辣魚羹后,寧樂父子心滿意足地離去,寧縣令出手闊綽,除了飯錢外還隨手丟下一兩銀子的打賞,讓胡氏很是歡喜。
蘇妙重新回到廚房,蘇煙已經套上罩衫系好圍裙,他每次下學回來做學徒時總是走員工通道,因為走正門胡氏會罵他不務正業。
“二十八我要去知縣衙門準備知縣大人給來視察的知州大人舉行的接風宴,可是那一天店又不能不開,我估摸著大概兩三個時辰也就結束了,那段時間舅舅替我頂一下吧。咱們本來人手不多我也不能帶太多人,兩個人給我打下手,你們誰愿意跟我一塊去舉手!”不是所有人都想去知縣衙門的,普通百姓看見“縣衙”兩個字都會雙腿發軟,不愿意她又不好強迫。
果然,同喜同貴都沒有自信,一齊舉起手的是回味和蘇煙。
蘇妙撓撓臉頰,無奈卻不得不妥協地嘆了口氣:“就你們兩個吧。”轉過身去繼續掌勺,這么看時廚房里的人手更覺得緊巴,可是想再雇人既沒太多閑錢也沒有合適的人選,廚房不是外場,要找一個技術好還不貴的廚師簡直比登天還難。
晚上,蘇妙抱著本子去蘇煙房里找回味和蘇煙商量接風宴菜單的事,寧縣令雖然并不像節儉的人,將要舉辦的接風宴卻還不算離譜,縣衙和知州衙門兩幫人馬,寧縣令讓蘇妙按照八葷八素十六道菜的標準分兩次上菜,每次要有一個湯菜,等到酒喝得差不多了最后再上酸辣魚羹醒酒,之后再是茶點。
蘇妙跟蘇煙、回味,主要是回味一直商量到半夜才敲定好菜單,等商量好之后蘇煙早就睡著了。
次日還要拿到縣衙去給彭師爺過目,蘇妙抱著菜單腰酸背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對坐在桌前單手托腮的回味道了句:
“折騰到這么晚辛苦你了,早點休息吧。”
回味托著腮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的臉,一直到她快走出房門時,才低聲開口道:
“明早你多睡一會兒吧,開門前的準備我會帶同喜同貴做,胡大舅也在,不會有什么問題。”
“咦?”蘇妙沒想到他會突然冒出這么一句,回過頭望著他,微怔。
回味依舊懶散地托著下巴,目不交睫地看著她,慢悠悠地說:
“臉色不太好,我雖然認為人在做事時就應該做到最完美,但你最近有些努力過頭了,若是不好好休息會生病的。”
蘇妙歪著頭看了他好一會兒,愕然低語:
“真少見!小味味竟然也會有管別人閑事的時候!”
回味被噎了一下,看著她硬邦邦地道:“這種時候你應該回答的話是‘多謝你的關心’,嘴巴一點也不討喜!”
“多謝你的關心,可惜我明天要開始腌菜,若不利用早上還真沒有別的工夫。好意我心領了,早點休息,晚安!”蘇妙一邊不以為意地含笑說著,頭也不回地沖他擺擺手,一邊拉開房門出去了。
回味仍舊單手托腮,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徑直走出去,房門復又關上,過了一會兒,他繃著臉用不太愉悅的語氣生硬地唾棄了句:
“真是個不討喜的女人!”
蘇妙回到房間時純娘已經睡了,卻因為睡覺輕,蘇妙在脫衣服時她就醒了。
“妙姐姐你回來了,商量好了嗎?”揉著眼睛從床上坐起來,純娘迷迷糊糊地問。
“大概算好了,明天還要去縣衙給師爺過目。吵醒你了?”
純娘搖了搖頭,跟著她復又躺下,盯著床頂咕咕噥噥地道:
“妙姐姐好厲害,敢一個人到縣衙去,我就不敢。回大哥已經休息了嗎?”
“大概吧。”
“妙姐姐和回大哥這么晚了還能在一起,感覺很親近呢。”
“因為是同行。”蘇妙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妙姐姐,你說,我也開始做學徒學煮菜好不好?”純娘沉默了片刻,忽然問。
“如果動機不純,我這種以‘想做出能讓他人愿意微笑的美食’為動機的人可是會生氣哦。”
“妙姐姐你誤會了。”純娘連忙笑道,“我是想和回大哥多說話,可回大哥好像不喜歡說話,根本不理我,能跟回大哥說得上話的怕是只有妙姐姐了。”頓了頓,她似憂愁地嘆了口氣,“我其實是在想,唱曲又不能夠唱一輩子,爹年紀大了身子不好又只有我這一個女兒,我也不能唱一輩子,若我也學點手藝的話……”
“就算是廚師也未必能干一輩子,你爹就是個例子,看見尖銳東西就害怕的你做不了廚師這個行當。”
“妙姐姐怎么知道?”純娘吃了一驚,即使是別人手里的刀她看著也會本能的產生恐懼。
“能不能做一輩子全看你自己,跟你做的是什么沒有關系,你喜歡唱吧,你的天分也在那里,與其想那么多,不如先想想你怎么才能在那個行當里萬古長青。”
純娘沉默下來,良久,輕聲咕噥了句:“說的也是呢!”
蘇妙這些天一直在忙活寧知縣的接風宴,當官的吃飯自然講究,哪怕是知州和知縣,菜肴的食材用料也需要精心挑選過,還有幫廚的人,蘇煙和回味是打下手的,其他幫廚打雜的人選要從知縣宅廚房里出,蘇妙得提前認認人。還有下月初一王豹大哥的生辰,因為兩件事就在前后天,王豹和蘇妙很要好,蘇妙也不想怠慢。正左右忙活的當口,一天晚上,王豹忽然滿臉怒氣地沖進蘇菜館,撲通坐在凳子上,面色發青。因為已經快打烊了,蘇妙正在收拾廚房,從小窗戶里探出頭來,心中一喜,笑瞇瞇道:
“王大哥,你說的那個做窩窩頭的野菜我替你找到了,我足足找了三次才知道你說的那東西,那個叫鼠曲草,才不是面條菜,我已經采回來了,初一那一天可以吃,你拿什么謝我?”
“不辦了!”王豹氣洶洶道。
“啊?”
“初一什么事沒有,不用了!給我四個豬蹄一壇燒刀子,拌兩個涼菜,老子今兒全吃了!”
明顯是在生氣,蘇妙啞然看著他,不好意思地笑道:“王大哥,這個時辰豬蹄早賣完了,生豬蹄也沒有了。”
“那就隨便烤點什么!先把燒刀子上來!”
氣得不輕的樣子,蘇妙答應一聲,朝著一臉無言的張虎勾勾手指,縮回腦袋。張虎瞅了王豹一眼,趁他沒注意悄悄溜進廚房,蘇妙在烤爐里掛了四條咸魚,快手快腳拌了兩盤涼菜讓同喜送出去,問張虎:
“王大哥怎么了?生辰宴不辦了?”
“剛剛吵架了,我們大哥的大哥把我們大哥從家里打了出來。”
“我說嘴角怎么破了,都多大年紀了還玩兄弟吵架這一套!”
“不是普普通通的事,”張虎左右看了一眼,悄悄對蘇妙道,“樂佛街劉寡/婦知道吧?”
“知道,王大哥的相好。”一個有三個孩子的寡婦,聽說是王豹的小青梅,因為王豹當年家窮就嫁給別人了,后來一直守寡伺候婆婆,王豹至今沒成親據說是因為她,長樂鎮對他們兩個人傳什么的都有,蘇妙雖然覺得能堅持這么久很了不起,但那些傳言多半是難聽的,好在劉青梅性子潑辣,不然早就拿根繩上吊了。
“劉寡/婦的婆婆死了,大哥回去對他大哥說,要娶劉寡/婦為妻。”
王大豹應該不會答應吧,弟弟沒成過親,女方又有三個孩子。
“正趕上大哥的大哥今天答應了寧縣令要把我們青龍幫收編到巡檢房。”
“這是好事吧,巡檢房大小也算衙門的。”
“雖然兄弟們都這么想,可大哥當年在巡檢房被排擠得很慘,若不是想和巡檢房作對也不會做起青龍幫,他說他絕對不會回巡檢房去。”
原來兄弟們都這么想,難怪王豹會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