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第一次相遇后,文書總能在迎來送往中看到陸慧也在對門迎來送往。
陸掌柜的外室有兩兒一女,這些孩子都是在城里長大,骨子里瞧不起鄉下人,陸慧這個異母姐妹突然來占了他們的地方占了他們的家產,弟妹們對她自然看不順眼,甚至就在大街上惡言欺辱她。每一次陸慧都不生氣,笑臉相對,不停地道歉說自己的不是,引得她那些弟妹氣焰更囂張。文書只是在迎客之時掃上一眼她們姐妹吵架,覺得這姑娘活得很憋屈,單是看著就有點生氣這個人怎么這么沒有尊嚴。
陸家的大娘子性子潑辣為人刻薄,跟左鄰右舍處的很不好,陸家只有一個綢緞莊,她本來能在家里做個幫手,卻喜歡花著陸掌柜的血汗錢吃喝玩樂。陸掌柜雖說是個薄情的男人,但性格比較老實,對這個不給錢就撒潑打滾的外室很沒轍。陸家的二姑娘跟她娘如出一轍,成天跟這家的姑娘比吃穿跟那家的姑娘比住行,比得過就得意洋洋,比不過那小嘴就跟掛了兩個油瓶似的,回到家必定會跟父母吵上一架。對于這樣的女兒,陸掌柜也管不了。
在蘇妙看來,這個陸慧就是灰姑娘的翻版,討厭她的繼母,討厭她的妹妹,有個什么都管不了的爹跟已經死了沒什么區別。
陸慧白天晚上地幫家里干活,除了做家務照顧尚在襁褓的幼弟還要幫綢緞莊做縫補送貨的工作,一點做不好就要被繼母妹妹打罵,而她除了受著別無他法。
好在她是個樂觀的姑娘,即使繼母對她各種刁難甚至不給飯吃她也只是笑笑。她倒是總在天黑后偷偷跑到蘇記來蹲墻根聞香味兒,蘇妙碰見了就讓她進來跟自己一起在后廚吃飯。吃的次數多了陸慧自己也不好意思,常常送蘇妙一些手針縫的小物件兒或者在蹭飯時帶一把米或兩根菜,都是她去送貨時賣菜賣米的大娘送她的。
一大早對門綢緞莊就鬧開了,吉慶綢緞莊是商住兩用,沒有院子,一樓賣貨二樓住人,綢緞莊后門正對著蘇記。樓上臥室的窗戶也對著蘇記。因而在寂靜的清晨動靜稍大一點就能聽得一清二楚。陸慧和她的妹妹陸慈住在一個房間,大清早就聽見陸慈在房間里氣急敗壞地大聲嚷罵了句:
“我的裙子!陸慧,你這個賤蹄子!”
文書正在打掃門口。嚇了一跳,抬頭望向對門二樓敞開的窗戶。
“又來了,對門那個壞丫頭自從她姐姐來了她一天比一天能鬧騰!”純娘叼著林嫣做的綠豆涼糕歪在門框上,手搭涼棚往對面樓上瞧。在蘇家住的久了。尤其是跟蘇嫻睡的久了,她的行為舉止也變得隨便起來。不再拘泥于一個女子該有的形象。
文書看了她一眼。
就在這時,吉慶綢緞莊的后門突然被從里面嘭地推開,陸慧衣服也沒穿好,鞋后跟還沒提上。慌慌張張地從里頭跑出來,身后她妹妹跟瘋了似的手里拿著一根棍子表情兇狠地追出來。
與此同時,跑在前面的陸慧也不知道是太害怕了還是鞋子沒穿好。腳底下一絆,撲通摔倒在地!
陸慈幾步上前。兩手舉起棍子大叫了一聲:
“賤人,你去死吧!”狠狠地向陸慧身上打去!
純娘啊地一聲低呼。
陸慧沒來得及爬起來,癱坐在地上,驚慌失措地看著那根手腕粗的棍子向自己的頭上砸來,心跳驟然停止,害怕得雙手抱住頭,閉上眼睛。
預想中的劇痛并沒有降落在頭上,腦袋瓜也沒有開瓢,陸慧呆了一呆,偷偷地睜開一只眼睛望去,氣宇軒昂的挺拔身影攔在她面前,那人單手握住陸慈打下來的棍子,正帶著氣憤怒視著陸慈。
文書相貌清俊,又是個讀書人,腹有詩書氣自華,斯斯文文,知書達禮,現在又因為這突然的英雄救美舉動男子氣慨暴漲,一縷清風拂過,竟是一種說不出的豐神俊朗!
坐在地上的陸慧呆呆地望著他,只覺得已經停滯了的心臟開始怦怦怦跳個不停,滾熱的緋紅悄無聲息地漫上臉頰。
不僅僅是陸慧,就連站在門口的純娘都被文書突然的舉動驚呆了。一直以來她只把文書當成迂腐的酸書生,媽媽的乖兒子,因為太弱了她從來都不把他當男子看待,今天卻突然被閃了一下,一瞬間猛然意識到原來他也是個男人,而且還是一個朗目疏眉,唇紅齒白的俏郎君,一顆心不知是因為太驚訝還是因為太迷糊了竟然咚咚地跳動起來。
“啊呀,文書竟然也會英雄救美!”林嫣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雙臥蠶眼微瞇。她的眼神不太好,遠一些的東西看不清只能瞇著眼,瞇起來時頗有些風情萬種。
純娘看了她一眼,那一頭陸慈已經罵開了,她才不管男人的長相,她是看銀子多少的:
“酸書生,滾開!”
“你這姑娘怎能如此無禮,陸大姑娘是你的長姐,不管你與她有什么樣的過節,她始終是你的長姐,你身為幼妹,怎么可以毆打自己的姐姐,還是在大街上,成何體統?”只是一開口,文書剛剛的豪情氣概便破功,又變得文縐縐的。
“你知道個屁,這個小蹄子燙壞了本姑娘最喜愛的衣裙,今兒本姑娘非弄死她不可!窮酸鬼滾一邊去,少管我們家的事,否則本姑娘連你一起揍!”
“你這姑娘言辭如此粗俗,成何體統?”文書更加氣憤,以孔圣人的姿態光輝萬丈地譴責道。
“要你多管閑事!”陸慈被當街教育,丟了面子,怒不可遏。
文書早在和陸慈說話時就已經松了握住木棍的力道,陸慈此時怒到了極點,猛然一抽手中木棍,狠狠地向文書的臉上揮去!
文書正想和她好好講講道理,沒防備這一下,被陸慈揮來的棍子重重砸中臉頰,腦子嗡地一聲,眼前冒出許多星星,應聲倒地,額角綻裂了一個口兒,鮮血直流!
陸慧嚇得魂飛魄散,撲過去慌忙扶起他,掏出帕子給他捂住流血的傷口,一疊聲喚道:
“文大哥,你不要緊吧?文大哥!”
文書并不要緊,他被自己娘用棍子打習慣了,這點傷不算什么,只是生平第一次被女孩子抱在懷里,女孩子的身體軟軟的貼在他的胳膊上,這樣子的柔軟是很特別的,比昨晚上吃的糯米團還要特別。他腦袋發蒙,暈眩感更加強烈,一時之間竟然站不起來了。
林嫣和純娘都不會打架,慌了手腳,林嫣跑進去叫蘇妙,不料卻被路過的文氏聽見了。
文氏雖然是念過書的官小姐,但在市井間生活多年早已練就了一身潑辣本事,出來一看自己那比命還重要的寶貝兒子竟然被人打傷了,而打傷她兒子的正是她最最憎惡的年輕姑娘。她非常討厭接近她兒子的年輕女人,總覺得那些女人不懷好意。文氏見陸慈把兒子打傷,怒不可遏,一雙眼赤紅,沖上去奪過棍子扔下,啪啪扇了陸慈兩巴掌,把陸慈扇的腦袋發蒙兩眼冒金星,身子一轉跌坐在地上,哇地哭了起來。
陸大娘子在屋里聽見動靜,出門一看,這還了得,她也是個不好相與的,出來指著文氏破口大罵。文氏也不客氣,兩個當娘的罵著罵著就在大街上動起手來,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文書慌忙跳起來去攔他娘,陸掌柜也從屋里出來手忙腳亂地勸,現場亂成一團。
直到陸掌柜答應賠償文書的醫藥費并代表妻女道了歉文氏才作罷,各領著兒女回家去,街上圍觀的人和從家里探出頭來看熱鬧的人也都各自散了。
文氏把文書領進后院,又甩了文書一巴掌,大罵他多管閑事:
“你是個讀書人,你是要光宗耀祖考狀元的,怎么能去管那種閑事,傷了碰了可怎么得了!我跟你說過多少次,看見那些個小妖精就要把眼睛閉起來轉身走得遠遠的,你還湊上去多管閑事!讓你多管閑事!”她十分生氣,揚起巴掌在文書身上狠拍。
蘇煙從屋里拿了傷藥和繃帶,怯生生地笑道:
“文、文大娘,我先幫文大哥上藥。”
文氏回過神來,沖著蘇煙擠出一個笑臉:“讓蘇相公費心了。”
“大娘叫我煙兒就成。”蘇煙嘿嘿地笑,這大娘每次沖他笑時他都覺得瘆的慌。
“蘇相公又懂事又知禮,胡大嫂真是好福氣,哪像我養出來的這個,我真是命苦!”文氏看著蘇煙就傷感起來,拉著胡氏的手說。
胡氏無奈地拍拍她的手,笑道:“大妹子,文哥兒也是好心幫助人,不是說了他是為了救對門的大姑娘么,文哥兒人品好大妹子你應該高興才是。”
“人品好不好有什么用,一點出息都沒有還不聽說,今兒還差點傷了腦子,這要是傷著了可怎么參加科考?真是氣死我了!”文氏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在桌前任蘇煙上藥的文書,紅著眼圈對胡氏絮叨著。
當著許多人的面被母親說沒出息,文書面紅耳赤,七尺男子頭壓得低低的,連脊背都彎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