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盧宏突然喚了一聲。
梁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他做什么這么不識趣突然出聲打斷他的思路,讓他更覺得惱火。
“后日就是廚王大賽梁都決賽,王爺要不要去觀賽散散心?”盧宏小心翼翼地問,他是想勸說主子去散心,不要再因為王府內的事情憂愁,可是用散心作為理由聽起來太散漫,于是他又補充了一句,“王爺,聽說廚王賽的第一場皇上也會出席。”
梁敖皺了皺眉,他知道父皇會出席,每一屆的梁都決賽父皇都會出席開幕儀式,畢竟父皇那個人喜歡熱鬧。往年梁敖對廚王賽倒是沒什么興趣,不過今年嘛,他想了想,不知為何,他突然就生起了一點興致,后天休朝,最近他也沒有太要緊的事,正不知道去哪里轉轉好,去廚王賽上看看熱鬧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或許這種散心方式也不壞。
“后天開賽,明天就要抽簽了吧?”他難得感興趣地問了一句。
“回王爺,明天的抽簽儀式在回香樓舉行。”盧宏見他終于感興趣了,十分高興,笑著回答。
“阿味帶回來的小姑娘也會參賽?”
“沒有意外應該會參賽,蘇二姑娘的廚藝在整個秦安省都是有名的,這一次她到梁都來主要目的就是來參賽的。”
“本王讓你派人去豐州好好查一查蘇家這家人,結果如何了?”
“奴才已經派人去打聽了,也讓那人得到消息就傳信回來,關于蘇家的情況大概都知曉了,蘇姑娘的父親去世很多年,家中有一個老太太、一個老娘,加上姐弟四人,蘇家之前開過酒樓,蘇家的品鮮樓在很多年前在豐州非常有名,被當地人稱為‘豐州第一樓’,可惜品鮮樓在蘇二姑娘十三歲時就垮掉了。蘇二姑娘是靠小吃攤發家的,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信兒說發現了一件特別有意思的事情,就是蘇二姑娘的人緣在長樂鎮在豐州城出奇的好,從當地官府商賈到市井販夫走卒幾乎沒有人不認識蘇二姑娘,幾乎沒有人沒嘗過蘇二姑娘的手藝,只要稍稍套個近乎去打聽,對方就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能拉著你的手不間斷地夸上蘇二姑娘半個時辰,可見蘇二姑娘在家鄉的口碑是極好的。”
“能夠得到所有人稱贊的人不是圣人,就是偽君子。蘇家的品鮮樓是怎么垮的,不是說是‘豐州第一樓’么?”
“說是酒樓里用的蘑菇是毒蘑菇,毒死了一個食客,后來就被官府查封了。”
“一個常年和吃食打交道的人會在自己的酒樓里使用毒蘑菇?還是‘豐州第一樓’?出現這樣的事不是老板太蠢就是老板經常得罪人,哼!看來生活在市井也不一定太平。”
“這件事派去的人還真細細地打聽過了,雖然沒個對證打聽的也不真切,不過確實有傳說當時弄垮品鮮樓的罪魁禍首其實是佟家四少爺。”
“佟染么?”梁敖一愣,想了想,冷笑道,“確實像那小子的作風,手段直接又毒辣,從來就不怕被人看出破綻,只要出手,即使破綻百出,最后總能達成目的。”
“雖然打聽到這樣的傳言,不過去打聽的人還聽說了,現在佟四少和蘇二姑娘之間的關系有點不尋常,在蘇州時,佟四少和蘇二姑娘打賭,一旦蘇二姑娘在廚王賽上徹底輸給佟四少,蘇二姑娘就得嫁給佟四少做佟家的四少奶奶。”
“拿少奶奶的位子去打一個賭?”梁敖哼笑。
“是。”盧宏也有點匪夷所思,一般這種性質的打賭不是應該用“妾室”作為賭注么,拿正妻的位子做賭注這也叫賭注?打賭的人腦袋進水了吧!
梁敖輕視地冷笑了一聲:“大姐一個棄婦竟然有本事把老九耍弄得團團轉,二妹更是了不得,阿味那小子被她迷得七葷八素不說,居然連佟染都被扯進來了,我本來還想說那對姐妹倆無論是長相還是性子都差了許多,根本不像一家人,現在看來不愧是姐妹,在釣男人上全都是好手段。”
盧宏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賠笑臉。
梁敖思考了一會兒,又問:“對了,我讓你派人著重去查蘇家的三姑娘,查的如何?”
盧宏一愣,回答說:“奴才確實交代了查訪的人,可是關于蘇三姑娘并沒有查到太多信息,只查到蘇三姑娘和蘇二姑娘是雙生姐妹,但是姐妹倆的性子卻南轅北轍,蘇三姑娘從小就像個小子,喜歡做男子打扮,從小打架,性子叛逆,十歲開始就像個小子一樣到處做零工討生活,做的工作大多都是和賣力氣有關的,因為個子高身體強壯,以至于跟她一起做工的人直到派去查訪的人去打聽時還都以為蘇三姑娘是個小子。在品鮮樓被查封之前蘇三姑娘跟家中的關系奇差,一直到她姐姐的小吃攤開起來之后,她跟家里的關系才漸漸好轉起來,蘇家里與她關系最親近的是她二姐。”
“確定是雙生女?”梁敖蹙眉想了一會兒,問。
“確定。”
“找過當年接生的穩婆嗎?”
盧宏因為他奇怪的問題愣了一下,根據他的經驗,主子問這話肯定是對蘇三姑娘的身份有一些疑惑,關于這種事他自然不會追問,誠實地回答說:
“回王爺,當年蘇二姑娘她們出生時那個時候家里特別貧窮,根本雇不起穩婆,不過在懷胎期間凡是看過蘇家母親肚子的都確定那是雙胎,懷一個和懷兩個,那肚子大小肯定是不一樣的。”
梁敖陷入沉思,久久都沒有說話。
雪乙莊。
為廚王大賽預熱,這兩天雪乙莊的大廚房分外忙碌,蘇妙帶領三個助手進行著緊鑼密鼓的賽前演習。
蘇煙自從說要退學開始就一直沒有去如文學院,呆在家里又沒有事做,他想著要在蘇記幫忙,所以連書都不念了,每日跟著姐姐在廚房里幫廚做助手。
蘇煙是很喜歡烹飪的,在沒有確立要考取功名之前他曾經立下志向,那就是跟著二姐好好學習廚藝,將來作為品鮮樓的頂梁柱支撐起蘇家的門戶,即使到了后期他入學堂念書,他也沒有放棄這個志向,那時候他只是把讀書當成一個輔助,他的人生還是應該在廚藝上多下功夫,做廚師才是他的主業,這樣的想法一直持續到院試結束。
他做夢也沒想到他能一次考過成為秀才,盡管在念書期間先生夸贊過他,同窗羨慕嫉妒恨過他,可是他都沒放在心上,只覺得那些夸獎是一種親切,說實話他對自己的真正實力并不了解,他覺得他只是在認真地做罷了,結果什么的他并沒有放在心上,考一次試,考上了可以讓家里人開心,考不上證明他確實不合適,那么等到不適宜再讀書的年紀,他就可以自然而然地退出來,那時候他的手藝成熟了,他就可以繼承家業了。
他做夢也沒想到他真的考中了秀才,那一刻,仿佛人生中一扇隱蔽的大門朝他打開了一道縫隙。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參加了鄉試,同樣平順地考中了,于是他本來已經計劃好的人生里似乎摻進來一些其他東西,那是他想排除掉卻又心癢癢想要去接受的東西——他在另外一個他完全沒有想到過的領域里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成就感。
成就感是很重要的,人都需要成就感,成就感是對自身價值的一種認可一種承認,這是一種最能確定一個人存在感的方式,特別是對蘇煙這種因為覺得自己各方面都不優秀靦腆又自卑的孩子來說,這種成就感為他打開了一扇亮閃閃的大門,他發現了一個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的天賦,他居然擅長念書。
盡管這并不是他最初想要的,可是在這個過程里,他對這條由成就感引導他走上的道路產生了期待,他一方面仍舊心心念念著未來要繼承家業這件事,一方面又舍棄不了他新尋出的這條明顯要比另外一條路璀璨同時又讓他覺得忐忑不安的道路。
這條嶄新的大路上,最難突破的障礙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復雜的人際關系,這是蘇煙最大的缺陷,也是他最不擅長甚至是極度抵觸的部分。
退一萬步講,即使蘇煙做不到他二姐能夠跟所有客人談笑風生相處融洽,只要他手藝好,完全可以學其他廚師的樣子呆在廚房里只用菜品與客人交流,和二姐比較這樣雖然慫了一些,但是這個行當對人際交往方面的要求并不嚴格。可是念學堂不同,做官更不同,文人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纏的生物,他們總是有很多想法很多不滿很多挑剔,他們擅長排除異己,因為太聰明了所以只會做對自己有利的事情,與他們相處融洽是最難的。在這個領域里,需要具備最強的交際能力才能夠生存下去,所以縱使蘇煙書念的再好,隨著讀書的過程他也被潛移默化了許多想法和抱負,可是他缺失最關鍵的部分,所以其他方面他做得再好,他也無法在這個領域繼續生存下去。
所以用一個被欺負的契機他逃走了,看上去是他選擇了退出,可說到底他只是被那個領域排除了而已,因為他待不下去。
可是逃走之后他心里非但沒有覺得輕松,反而更加沉重,隱隱的,他覺得憋悶,他不知道造成這憋悶感覺的是他對自己怯懦的不甘與自我怨恨,或許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他沒有辦法去思考,所以總是發呆,發呆的時候腦袋一片空白。
問他為什么沒有辦法思考?自然是因為他不想責備自己做出的決定,更不想后悔自己做出的決定,他不承認他是逃走了,他只是不適合繼續做下去而已,不適合并不是借口,他一遍又一遍地強調。
“四少爺,你又發呆了。”馮二妞抱著一筐土豆走到院子里,站在蘇煙身旁說。
蘇煙慌忙回過神,靦腆地笑笑,不好意思地道:“你別總是叫我‘四少爺’。”
“‘四少爺’就是‘四少爺’。”馮二妞笑著說,將手中的大筐放進他懷里,“削皮!辛苦四少爺了!”說罷轉身,高興地走了。
蘇煙看著懷里一筐灰突突的土豆,過了一會兒,老老實實地蹲下來,從腰里摸出一只削皮刀,削土豆。
身后的小耳房里,蘇妙站在窗前看著他蹲在柵欄邊上削土豆,過了一會兒,長長地嘆了口氣。
“明明擔心,卻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說退學就答應讓他退學了,來年就是會試,憑他的成績就算進不了一甲,二甲應該沒有問題,這個時候居然沒有一鼓作氣,反而逃跑了,你們姐弟倆還真是任性!”回味站在她身后,左手端著一盤金黃油酥的土豆塔,一邊吃一邊說。
蘇妙瞅了他一眼,硬邦邦地道:“吃東西還堵不住你的嘴!”因為弟弟的事,她這兩天心情不太好。
回味也不在意,吃掉一根長長的土豆塔,問:“你真的打算讓他退學去做一個廚師?”
蘇妙雙手抱胸,盯著蘇煙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
“腳步太快就會迷失方向,這種時候更應該停下腳步用心去思考。都說每個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可是一個人究竟擅長什么究竟不擅長什么又如何去定義呢,人是會變的,目前不擅長也許只是因為沒有找到其中的訣竅,或許現在不擅長的東西在未來會變成自己最擅長的,不到最后一刻,誰又能完全確定自己擅長什么不擅長什么,用‘不擅長’去回避困難的事到頭來那‘不擅長’只是一個借口,煙兒他欠缺與他人交往的能力,這不是因為他性子靦腆也不是因為他膽小害羞,而是他總是在為自己找借口,這樣的做法太孩子氣了,他已經十六歲了,應該一點一點地拋掉稚嫩,準備著長大成人了。”
“……這一點對目前的他有點困難,有些事不擅長就是不擅長,更何況又是在那種虛假又嚴苛的環境里,我倒不是不能理解他。”
蘇妙笑了笑,轉過身,看著他,歪了歪頭:“聽說從前你在梁都里人緣奇差。”
“我只是從不跟傻子們來往。”回味一臉高傲地說,拿起一根土豆塔放在嘴上咬了一口。
蘇妙撲哧一笑:“在我看來你也是個擅長為自己找借口的,不過只要不蹩腳,倒也算是一種技能。”她說著,上前一步,手托住他的下巴,湊近,在土豆塔的另外一端咬了一口,發出清脆的咔擦聲。
她嚼著土豆塔,心滿意足地走了。
留下回味一個人,叼著半根土豆塔呆了一會兒,才咔擦咔擦地全部吃進去,紅著耳珠抹了抹嘴唇,咕噥了句:
“論技能誰能比得上你。”
花樣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