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煙沉默不語。全文字閱讀
眼看著時辰不早了,蘇妙一邊說著:“這還是我第一次坐轎子。”一邊鉆進轎子里。
轎子很寬敞,完全可以坐下兩個人,本來轎子有三頂,可是蘇嬋在看見蘇妙坐著的這一頂轎子里還能坐下一個人時,沒有猶豫,順勢就鉆了進去,剛好趕上丫鬟放下轎簾。
這次進宮三個人一個人帶了一個丫鬟,都是從回香樓借來的,跟著蘇妙的丫鬟倚翠見蘇嬋鉆進蘇妙的轎子里,與要跟著蘇嬋的丫鬟倚春面面相覷。
蘇嫻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走到后面的一頂轎子前,鉆了進去,顯然不打算管。
回味對蘇嬋愛粘著蘇妙已經習以為常,見狀,淡淡吩咐了一聲讓空轎子回去,然后便命令啟程。
蘇妙和蘇嬋坐在轎子里,轎簾子放下之后有些黑,轎夫將轎子抬起來,微微搖晃讓蘇嬋有些不舒服,蘇嬋掀開一側的簾子,卻看見了站在門口正在發呆的蘇煙那張刻意不刮胡子下巴冒著青茬的臉,蘇嬋看了一會兒,無論怎樣說服自己都覺得無法容忍,忍不住地蘇妙說:
“蘇煙這陣子怎么回事,以前雖然也膽小,但沒現在這么呆,怎么現在像傻了似的,是腦子出毛病了?”
“他現在已經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中迷失了方向。”蘇妙從轎子旁邊設置的暗匣里取了一塊點心放進嘴里咬了一口。
“啥?”蘇嬋聽到了許多漢字,卻聽不明白這些漢字組在一塊的意思。
“煙兒性子太軟了,全是姐姐的男孩子本來就容易變得嬌氣,他的性格又膽小靦腆,我并不是沒辦法照顧他一輩子,而是不能照顧他一輩子,他必須要從姐姐們身邊脫離,學會做一個獨立有擔當的男人。”
“我覺得如果他是真心喜歡的話,退出來做個廚師未嘗不可,雖說蘇家就這一根獨苗,但也不一定要考了功名才算光宗耀祖,再說只是考個功名算哪門子的光宗耀祖,好好地活著傳遞香火才算是對得起祖宗吧。”
“如果他是真心喜歡,我并不反對,當初我堅持供他讀書只是想讓他多學點東西,并不是為了讓他考取功名,可是現在連他自己都在迷茫,我不覺得他是真心喜歡我這行,從前想學廚是因為他覺得作為蘇家唯一的男丁自己有義務繼承家業并發揚光大,將這種事壓在姐姐身上他認為那是他的不負責任,而現在,他想做廚師的理由又多出來一條,他在逃避他目前遇到的困難,想要遠離令他感覺困擾的人際關交往,放棄前方領他不舒服的未知冒險,他覺得退到自己熟悉的安全領域能夠更安心更自在,這理由可不是真心喜歡。先不說做廚師是一項十分乏味的工作,如果不是真心喜歡從早到晚憋在廚房里工作會瘋掉,就他三心兩意的狀態。,這種狀態他進不了廚房,沒辦法做好工作的時候還不如什么都不做,閑下來好好地思考清楚。”
蘇嬋沉默了一會兒,不再做聲,從暗格里取了一個通紅的蘋果開始啃。
“別吃了,把嘴上的胭脂吃掉了還得補妝。”
“你說我,你自己還不是在吃杏仁酥。”
蘇妙瞅了瞅自己手里捏著的杏仁酥,想了想,再次啊嗚一口,咔吧咔吧嚼得嘎嘣脆。
蘇嬋繼續啃著手里的蘋果。
跟著轎子行走的兩個丫鬟時不時就能聽到從轎子里傳來“咔擦咔擦”的聲音,兩張小臉已經扭曲得不成形了。
轎子從薛明樓出來,路上大概顛簸了將近半個時辰,才短暫地停了一下,蘇妙聽到轎子外面有侍衛和回味說話的聲音,大概是到皇宮門口了,因為對皇宮的正門沒什么興趣,蘇妙也沒掀開簾子往外瞧,不多時轎子又一次被抬起來,似乎是進了宮門,從這時候開始一股特殊的氣味迎面撲來,并迅速包圍在人的周圍,這是屬于百年宮城的味道,潮濕的磚縫、斑駁的磚墻、因為宮墻過高長巷里通風不夠順暢積攢起來的氣味,許許多多的氣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很特別的味道,這味道極是沉重莊嚴,帶來了很大的重量,讓人在不經意間便錯落了呼吸,變得窒悶不暢起來。
“就快到了。”正在無聊發呆中的蘇妙聽見了回味的聲音從轎子外面輕聲傳來。
“哦。”她應了一聲,從袖子里摸出一張鮮紅的胭脂,自己先在唇上印了,又放到蘇嬋的嘴唇邊。
蘇嬋用討厭的眼神看著鮮紅的胭脂,最后卻不得不在二姐眼神的“威”下妥協,不甘不愿地印了一下。
大約又過了半刻鐘,轎子忽然落地,發出“咚”的一聲輕響,蘇妙猜測大概是薛貴妃的永安宮終于到了,果不其然,回味在外面說了一聲:
“到了,下來吧。”
接著轎簾子被掀開,有燦爛的陽光照進來,感覺到晃眼。
蘇妙和蘇嬋依次下了轎,踏上一片十分寬闊的青磚路,向南方望過去,果然看到一棟華麗巍峨的宮殿挺拔地坐落在眼前,黃琉璃瓦重檐廡殿頂的宮殿建在單層的漢白玉石臺基上,從臺面到正脊高至少二十米,殿檐的檐角有九個脊獸,檐下上層單翹雙昂七踩斗栱,飾金龍和璽彩畫,美輪美奐,氣勢恢宏。
永安宮的宮門周圍垂首屏息立了一圈穿著漂亮的淺粉色宮服的宮女,偌大的皇宮,這么多的人,卻安靜得針落可聞,莊重和緊張感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讓人本能地覺得不舒服。
蘇妙將金碧輝煌的永安宮打量了一番便收回目光,各種世界遺跡都見識過的她倒也不覺得皇宮雄偉得太夸張,只是覺得這里的人太少了,顯得太空曠,雖然站了那么多宮女。
“我先進去,你們在這里等一會兒。”回味對蘇妙說。
蘇妙點點頭,于是回味便轉身登上漢白玉臺階,進了永安宮。
永安宮的宮女對回味很熟悉,他走了一路宮女們紛紛默默行禮,一直到他踏進宮殿里。
今天是中秋節,皇宮里過中秋節的流程回味大致都跟蘇妙說了,快到中午的時候皇上會帶領皇族的一幫人在玉明殿里和梁都內有頭臉的大臣及其家眷賞桂花聽大戲順便吃一頓筵席,下午的時候固定的活動是在皇宮西邊的馬球場打馬球,據說這是現在最流行的貴族運動,岳梁國的貴族少爺們全都喜歡玩這項運動,皇上也很喜歡,所以趁著中秋節或許會弄個彩頭玩一次比賽,晚上時才是正經的中秋宴會,到時候要拜月、放燈、吃月餅,也許還能看個宮廷歌舞什么的,這些全都是慣例活動,至于額外的游戲可能也會有,但是因為回味很少參加這種宴會,所以他也不太知道。
對于別的蘇妙沒什么興趣,要找出一個最想看的,大概就是打馬球了,不過小味味說他不想上場,那就沒什么意思了。
蘇妙站在白玉欄桿邊上,無趣地抬頭仰望天空,蘇嬋站在她身邊,沒骨頭似的靠在欄桿上,雙手抱胸,繃著一張臉,只有蘇嫻在地上走來走去,說走來走去并不準確,她是走兩步回過身再走兩步,因為幅度不大,不仔細的人只當她是在活動,并不能看出此時她內心的緊張,蘇妙卻看出來了,瞅著她問:
“大姐,你緊張啊?”
蘇嫻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又瞅了瞅淡定得好像正站在自家后廚房的蘇嬋,嗤了一聲:
“我是該說你們倆膽大包天呢,還是該說你們倆沒心沒肺?”
“就算你把膽子嚇破了,對你有什么好處?”蘇嬋聲線平板地問。
蘇嫻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死丫頭,不許學老娘說話!”她深深地呼吸了一次,心情終于漸漸平靜下來了,雙手也不像剛剛在袖子底下抖得厲害,反正抖成篩糠也不會給她帶來什么好處,不如說真抖成那樣就糟糕了。
“小林子大概在里邊吧。”蘇妙向永安宮的正門瞄了一眼,偷偷地打了個哈欠,說。
“應該在吧,她不是進宮來幫貴妃籌辦中秋宴了嗎,也不知道她男人回來了沒有,進宮之前她那表情就像進去了就出不來了似的,這一回不知道又被欺負成什么樣。”蘇嫻撇了撇嘴,說。
“不會吧,好歹在外面混過兩年,不至于沒長進反而還不如從前了。”蘇妙說。
蘇嫻撇了撇嘴角,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姐妹三人在宮外大概等了將近一刻鐘,才有一個面部表情仿佛木頭刻出來一般僵硬呆板的中年婦人從永安宮的宮門內走出來,筆直地下了臺階,來到蘇妙面前,先用死氣沉沉的目光將蘇妙三姐妹看了一圈,隨后好整以暇地開口,不緊不慢地說:
“三位姑娘,隨奴婢進宮去吧。”
聲線非常僵硬,就像石頭一樣,聽得人心里毛毛的。
蘇妙訕訕一笑:“有勞了,多謝姑姑。”
中年婦人似乎沒聽見她的道謝,在說完自己的話之后便用九十度轉角的筆直轉身方式轉過身,步履穩健地向永安宮內走去,算是在帶路吧,雖然她是自己走自己的,壓根就不打算搭理后面跟著她的人,這個掌事姑姑走起路來蘇妙覺得就像是一輛只會直線移動的板車。
蘇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蘇妙與蘇嬋并排跟在永安宮的掌事宮女文鳶的后面,蘇嫻則慢吞吞地跟在她的兩個妹妹后頭,一行人保持這樣的隊形進入金碧輝煌的宮殿,繞過一道完全可以稱得上是“高聳入云”的山水畫屏風,眼看著眼前出現一道高高的門檻,在文鳶的示意下姐妹三人在距離門檻三米遠的地方停下來,這時候已經能夠隱隱聽到門檻的那一頭有說笑聲傳來。
文鳶先一步進了內殿,蘇妙在門檻外隱約聽到了她在里面聲音嚴肅地通報了句:
“皇上,貴妃娘娘,蘇家的三位姑娘正在門外面候著。”
內殿里立刻安靜下來,大概停頓了半分鐘的樣子,梁鑠低沉渾厚的嗓音傳來:
“讓她們進來。”
文鳶應了一聲,從內殿出來,對蘇妙三人招手示意。
蘇妙點點頭,姐妹三人默契地按照自己的排行淡定地站立好,蘇妙站在中間,蘇嫻和蘇嬋分別在她的左右兩旁,三姐妹邁開步子并排向內殿走去,待邁過高高的門檻之后,一座華麗寬闊的內殿呈現在眼前,內殿里點著高貴的龍涎香,彌漫著只屬于身份最尊貴的皇族們至高無上的味道。
內殿里此刻坐了許多人,這也不奇怪,先不說皇帝有三宮六院,單單是他的兒女及兒女們的家眷就足夠坐滿一屋子,也許在場的還有梁姓的旁支,蘇妙心里這樣想著,也不慌亂,半低著頭,淡然自若地走到正前方,從善如流地在已經擺好的軟墊上跪下來,先行了展拜禮,然后嗓音清脆地高聲道:
“民女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頭頂的斜上方一陣靜默,不過蘇妙知道梁鑠正在觀察她,因為頭皮上有兩道視線正刺刺的扎著她。
“起來吧。”大概過了半刻鐘,頭頂才響起梁鑠淡得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
“謝皇上。”蘇妙說了一句,然后從地上站起來。
梁鑠坐在內殿正中央的龍椅上,見她站起來時依舊垂著頭,不想往常時那么愛說話的樣子,瞅了她一會兒,笑了,說:
“今兒怎么這么沒有精神,不愛說話了?”
蘇妙沒想到他會問她這樣的話,說這種親切話的感覺就像是想要和她親近關系似的,可是皇上問她話她不能回答,愣過之后,她一本正經地回答:
“回皇上,民女挺精神的,不說話是因為民女覺得在皇宮里應該少說話,免得被人覺得不夠端莊,雖然確實不夠端莊,但至少看起來要像那么回事。”
御座上的梁鑠沉默了片刻,他的沉默讓整座內殿一片窒息,他盯著蘇妙的腦袋頂足足看了有十分鐘,蘇妙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打量著,直到他終于看夠了,收回視線,梁鑠笑了一聲:
“你這姑娘倒是挺會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