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筠專注地看著傅珺。
小姑娘說話的時候一直神情淡淡的,好象一點也沒慌張。
他記得,她今年也才十三歲吧。這樣小的年紀,經歷了這樣的大事卻仍神色如常,還能在關鍵時刻作出最正確的判斷。他也說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覺了。
像是有些欣賞,又像是有點心疼
過了好一會他才開了口,仍是在他很少有的溫和:“非是你運氣好,而是此事必會如此。”
傅珺像是些不解,她抬起頭來看著劉筠,那雙明澈的大眼睛里,蘊著一絲極淡的迷茫。
……劉筠不合時宜地又想起了兒時那只小貓。
他轉過眼眸看向了別處:“今日之事,便是沒有我,你也應是無事的。”
傅珺苦笑了一下:“還是要多謝殿下,若不然,便是自那湖邊走到這處假山,于臣女亦是極難的。”
劉筠沒說話,凝起神來聽了一會外頭的動靜。那一大群人的腳步聲已是渺渺遠去,看起來,那群人已經轉過了蘆葦叢,拐到了另一側去了。
于是他便轉向傅珺道:“此時回轉時機正好。你現下便回席上去吧。”
傅珺點了點頭,復又搖頭道:“現下怕還不妥。”
“如何不妥?”劉筠問道。
傅珺便又苦笑了一下:“我此時行路不便,走不快,只怕會在半道兒上與那些回轉的夫人們遇見。屆時只要有心人稍加挑撥,于我又是一番口舌。”
劉筠便笑了起來。他從沒發現自己居然也能笑得這樣柔和:“我已經安排下去了,傅四姑娘放心便是。”
說到這里他神色微凝,復又輕聲道:“又有人來了。”
傅珺聞言心下一動,忙湊到縫隙處看去,卻見遠遠行來的不是旁人,正是謝夫人。
此時她帶著謝亭并四個丫鬟婆子急急走在后面,而在前頭帶路的則是方才那個凈房的小丫鬟。
傅珺見狀不由大喜,連忙對劉筠道:“我等的人來了。有她在我便放心了。”
劉筠亦向外頭看了一眼,一見是謝夫人。他止不住地便露出了一絲贊賞的笑意來,轉首看著眼前的小姑娘,笑容愈發地柔和:“我便說了,便是我不在。你自己亦可解此危局。”
小姑娘轉眸看著他,柔嫩的面龐映在山石縫間漏下的光線里,晶瑩得仿佛透明。
“若無殿下絕了后患,此事便今日得以解決,往后亦會有無數口舌。”言至此。傅珺的眼眶終于泛起了一絲微紅。
謝夫人的到來,讓傅珺一直繃緊的心弦完全放松了下來,而一直強行壓制在心底的情緒,亦于這一刻盡數襲卷而來。
她不敢想象,如果不曾遇見劉筠,等待著她的將會是什么?
即便她有著堅強的內心,可是,那種孤立無援的感覺,卻仍令她有種說不出的感慨。
身處險境之時,所有感覺皆被放大了無數倍。劉筠此刻給予的幫助。于傅珺而言恰如雪中送炭。
也許是藥物的作用仍在繼續,傅珺只覺得一瞬間萬般情緒涌上心頭,竟讓她喉頭哽塞,無法言語。只能垂下頭去,面朝劉筠鄭重地行了一禮。
“快起來吧。”劉筠的聲音溫和得如同春風,又像是寧靜的湖水濾過心頭。
便是在這樣的聲音里,傅珺的心緒終是平靜了一些。
她往外又看了一眼,見謝夫人已經快要行到假山前了。于是她再度轉身向劉筠施了一禮,這才轉出山腹,迎著謝夫人走了過去。
劉筠微笑地看著傅珺的身影。那一抹纖秀而明艷的杏色在純白的披風里若隱若現,就像她這個人一樣。
極致的清冷,極致的妍滟。
他能感覺得到,小姑娘此刻的情緒仍有些激動。可是。她已經表現得十分鎮定了。
與謝夫人簡短地交待了幾句話后,謝夫人便叫一個健壯的仆婦負起了那個纖秀的身影,一行人匆匆往回行去,不一時便消失在了梅林邊。
劉筠在山腹中等了一會。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潮濕的山腹之中似氤氳著一股香氣,不是熏香。亦非脂香,清甜冷冽,宛若二月如雪的杏花。
他驀地想起,方才他的手指觸在她腰肢上的感覺。
即便隔著重重的衣物,那纖柔得不盈一握的觸感,就像是刻在了他的手指上,摩挲著他的手,纖柔的,軟滑的,像是春天柔嫩的柳條。
劉筠微微闔上了眼睛。
這香氣氤氳的山洞,像是隔絕了他身外的一切雜物,唯留下了一脈淡香,與他心里的一絲暇想。
他久久地佇立在山洞中,直外面的小徑上又行過了返轉的一群婦人,直到那群婦人又消失在小徑的盡處,他仍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這微暗的空間,還有那空氣中的淡淡甜香,似是讓他陷入了某個隱晦而又甜蜜的夢境之中,久久不愿醒來……
“主子。”何靖邊的聲音自外面傳了進來。
甜香消失了,連同那氤氳的夢境,亦在這沉肅的聲音里盡皆散盡。
劉筠的臉色冷了下來,他轉出山石,撣著衣袖淡聲問道:“處置好了?”
“是。”何靖邊簡短地道。
劉筠周身的氣息有些沉冷。
方才在前頭的席上,他因嫌那些宗室子弟太過吵鬧,便悄悄退了席來湖邊散心。方一出前院的院門兒,遠遠地便瞧見武陽伯家的庶三子吳庸,一路掩著身形,鬼鬼祟祟地往澄心館而去。
這吳庸慣是跟著撫遠侯的嫡長孫盧思混在一處的,整日里斗雞走狗,又最是好色無賴,房里的丫鬟仆婦便沒有不過他的手的,在京里是人人皆知的紈绔。如今已經二十余歲了,還是連一門親事都說不上。
因那澄心館離著后院兒極近,郡主府再怎么說也是在皇城邊兒上的,若是這梅花宴上出了什么丑事,不止郡主府蒙塵,便連整個皇家的體面也要受些牽連。
因此,劉筠便暗暗派了人跟著吳庸,自己卻是往瓊玉湖邊漫步而行。
誰想,他這里才走了沒幾步,便聽見內宅的院墻邊傳來了女子驚呼的聲音。他的耳力一向極好,一聽那聲音便立刻辨別出,出聲之人乃是傅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