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一直響著,在街上聽來更覺真切。`整條大街的人都不知出了什么事,或駐足、或出門,皆是向著聲音的來處看。
一時便有人問:“這是什么聲音?莫不是冬天打雷?”
另一人便答:“你抬頭看看這天,太陽這么老高的,哪來的打雷?你這眼睛莫不是擺設不成?”
那人卻也不惱,仍笑問:“既不是打雷,莫不是哪里耍百戲的?要不是舞龍的?”
上元館酒樓的掌柜此時也被這聲音驚動了,出得門來張了一張,便順嘴回道:“這不是耍百戲的,那個方向是安德坊。”
這話一出,眾人俱是靜了下來。
安德坊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都察院、大理寺與刑部皆在此處。因此處位于城西,乃是整個金陵城煞氣最重之處,而這三法司干的就是抓人砍頭的事兒,因此衙署便皆設立于此。
那美芳館的小伙計這時候倒想起來了,一掌便拍在大腿上,大聲道:“我知道了,這是大理寺外頭的登聞鼓。這是有人擊鼓鳴冤呢!”
此語一出,整條大街的人都驚得愣了愣,隨后便是一陣群情激動。.
這必須得是天大的冤情啊,否則誰會去敲登聞鼓?
登聞鼓可沒那么好敲。鳴冤之人進了大理寺之后,過堂之前先得吃一頓殺威棒。據說一頓棍棒打下來,不躺上一個月是絕好不了的。若是身子骨弱的只怕能去了半條命。
既敢擊鼓,便表示這苦主兒必有著極大冤情。這種熱鬧若是不湊上一腳,那可就枉稱金陵中人了。
一時間朱雀大街上空下去一半兒,買年貨的人都跑了,直道“年貨等回來再買,這熱鬧可是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了”。那小伙計也張嘴咂舌地抻了脖子去瞧,恨不能兩條腿也能伸過去,被掌柜的一記毛竹板敲在頭上,方才咕噥著回去干活兒了。
那掌柜的其實也很懊惱。登聞鼓已經好些年沒人敲了,這場熱鬧必然好看。可惜他要開店做生意。只能望街興嘆。
安德坊大理寺門前,傅珺一身素服,腰垂青帶,正一下一下地敲著登聞鼓。
在她的身后。沈媽媽并涉江等人皆肅容立著,青蕪與青蔓二人抬著一樣東西,那東西上蓋著一面絳色絨布。這也是她們這群人當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大理寺的門前已經聚集了許多百姓,他們伸著脖子、張大了眼睛,望著那個擊鼓的少女。.`
雖然一身素服。身無簪珥,然少女頭上的帷幕以及她身后那群下人的舉止,無不昭示著這少女絕非普通平民,而是高門貴女。
一時間,眾人交頭接耳,壓抑的議論聲中有掩不去的/興/奮。
這可真是一場大熱鬧啊,高門貴女擊鼓鳴冤,眾人簡直等不及要看這少女登入大堂,吃一頓殺威棒的情景了。好些人長這么大也沒見過貴人,今天倒好。不僅能見著,說不定還能看見貴女的身子。
人群中已經有人捺不住地叫出聲來:“小娘子何必鳴冤,來找哥哥不就行了。過堂的那頓棒子小娘子可萬萬吃不起哪。”
他這話極盡猥瑣,語意更是下流致極,人群中便有人跟著怪笑了起來。
沈媽媽氣得渾身顫,一旁的涉江亦跟著白了臉,然而傅珺卻完全不為所動,仍在一下一下地敲著鼓,全身上下凝著一股冷肅之氣。
那小混混還待開口再說什么,忽覺后頸一麻。聲音一下子卡在了喉嚨中。隨后,一道極冷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再有混說的,別怪我兄弟手黑。”
眾人循聲看去,這才現。不知何時,幾個身穿皮甲、挎著腰刀的兵士,自人群中擠了出來,齊齊圍在登聞鼓四周,將那名擊鼓的少女與她的婢仆護在了中間。
有那有些見識的,立刻便認出這幾人穿的甲衣可不是普通侍衛能穿的。那可是五軍營的服色!
眾人一時皆噤了聲。方才說話的那個小混混也嚇得臉色微變,一句話不敢多說。
卻見這群兵士中的一個黑臉大漢提聲道:“好教各位鄉親知曉,我等皆是當兵的,家人俱在西北。前些時候家鄉遭了災,村兒里還有餓死的人,眼瞅著這個冬天就熬不過去了。天幸有了慈善基金會,送了過冬的糧食衣物,我等家人才算活了條命。別的人我兄弟不知道,我們只知道傅四姑娘連嫁妝銀子都捐了,就為了救我們這些窮苦人。鄉親們說說,這等恩德,我等可能忘?可該忘?”
他的聲音粗豪高亢,四周百姓俱是靜靜地聽著,這一聲聲話語便混在鼓聲里,聽來說不出的震耳。
“我等是粗人,沒什么能做的,又不敢忘恩。聽聞傅四姑娘在此擊鼓鳴冤,我等誓愿于此護衛。若是再有那滿嘴里噴糞的,可休怪我等刀下無情!”說著他猛地抽出腰刀,凌空虛劈了一記。
那大刀的刀鋒劃過空氣,出“咻”的一聲銳叫,氣勢駭人。
眾人俱是一驚,那個說渾話的混混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已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大家這才知曉,這擊鼓鳴冤之人,竟是著名的傅氏四女。“探花女史”的“大孝”之名,不只是京城中人,便連外省也都傳開了。
那些原先懷著看熱鬧的心態的人,此時倒有一多半兒收起了心思。別的不說,傅氏四女將亡母留下的嫁妝盡皆捐出,救濟窮人,在坊間已有“俠女”之稱。
這樣的貴女,整個大漢朝也只此一個。對于她的種種行為,雖然每個人的看法不同,但至少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這位貴女值得尊敬。
身后的議論聲漸漸又響了起來。眾人都在悄聲猜測著,不知這位著名的才女加俠女,有了什么樣的冤屈,竟還要來大理寺擊鼓鳴冤。
傅珺將視線轉向了前方的大理寺。那兩扇高大的黑漆門光可鑒人,門前兇獸威風凜凜,就連門環上的銅獸也是一臉的兇相。
這就是大漢朝最高法院。
今天,這里就是傅珺的戰場,她要與那個所謂的“貴人”正面對決!
“咿呀”數聲,大理寺的正門終于緩緩開啟了。
傅珺放下鼓槌,緩步行至大門正前方。此時,一列列的刀斧手、旗牌官、皂吏等等魚貫而出。那些皂吏的手里拿著朱漆刑棍,在隊伍排列整齊之前,他們以棍棒“篤篤”地敲打著地面,場面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