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李娘子的話語,傅珺墨染般的長眉蹙得越發緊了。哦親
她總覺這事十分蹊蹺。
顰眉沉思了片刻,傅珺腦海中驀地劃過了一個畫面:
……花廳的石階前,傅珂含羞帶怯地立在芍藥花邊,而傅庚打她身邊走過,連多看一眼都沒有。
那一刻,傅庚眸子里分明閃過了濃重的冰寒之意。
自那一摔之后,才過了三日,吳氏夫妻便出現了。
若吳氏夫妻所言屬實,傅珂便將從侯門貴女變成普通商戶的女兒,她不僅與傅庚毫無血緣關系,與鄭氏亦無血緣關系。
大漢朝秉承封建等級制度,向有“士農工商”一說,商戶的地位極其低下。身為商戶女的傅珂,即便自甘為妾,也斷不可能進入皇后的母族溫國公府。
這件事,會不會便是針對傅珂的某些非份之想而設的局?
傅珺凝眉思索了一會,驀地便生出了一種倦怠。
此事真偽難辨,然,她已全然失去了興趣。
身為此事最大的受益者,她直覺此事與自己有莫大的關系。可是,換個角度去看,與繼妹宅斗她固然不屑為之,卻也沒有那種圣母情懷,去關心傅珂今后的人生軌跡。
面對這樣一個總在算計破壞她的名聲,且以各種陰謀詭計妄圖謀奪她所有一切的繼妹,傅珺自認她還沒有那般寬廣的胸襟。
想到此節,傅珺長眉漸平,神色亦淡了下來。
“父親還有什么要交待我的么?”她輕聲問道。
“三老爺說,此事因有了圣上親下的旨意,娘娘便不必進宮求情了。圣上已經不高興了。娘娘還是在府里呆著為好。”
李娘子的語氣里終于有了一點后怕的意味。想來亦是覺得此事實在太叫人撓頭,平南侯府怎么處置都不妥當。還好皇帝并沒有降平南侯府的罪。
傅珺端起茶盞啜了口茶,淡聲道:“過幾日我們府上便要去別莊消夏,至少要在別莊待上一個月。”
李娘子聞言便點了點頭。
這個借口很好,人都不在京里了,自然便更沒機會進宮了。
她便又道:“如今大老爺并二老爺也皆知道了這事兒,侯爺還定下了明兒開祠堂。將此事告祭列祖列宗。老夫人那里也不好再瞞著了,由侯爺親去說。五姑娘走的時候,娘娘也不必去送了。這是侯爺交待下的。不只娘娘,府里的其他人等皆不會去送。侯爺說五姑娘雖病得好些了,只怕還有病氣,萬一誰染上了倒也不好。”
這是要將傅珂從族譜上除名了。也不知傅珂聽聞此事之后。又會是何等心情?
“三老爺還說,若有人向娘娘問起此事。娘娘只推說不甚清楚便是,一切自有三老爺處置。”李娘子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這樣自然是好。傅珺覺得這水已經夠渾的了,她沒必要再濕了自己的鞋。為了傅珂,尤其不必。
傅珺便點了點頭。淺笑道:“我知曉了。煩請李管事上復父親與祖父,請他們莫要太過傷懷。再,沈媽媽也替我備一份儀程。多備些金銀錁子,李管事回府的時候便一并帶回去交予五妹妹吧。就說我不去送她了,總算我們姐妹一場,我這個做姐姐的唯望她平平安安。”
李娘子點頭應是,傅珺又笑著讓她:“難為李管事將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楚,這么一大篇子話說下來,想是也口渴得緊了,快喝口水歇一歇罷。”
這話說得李娘子也笑了起來,道:“哪里就說累了嘴呢,奴婢每日里做的不就是這些么。”
眾人聞言俱是一笑,廳里的氣氛這才轉了過來。
因還要回去復命,李娘子并不敢久坐,又喝了兩口茶便辭了出來。傅珺已經叫人備好了儀程,又派了車,李娘子便坐了郡主府的馬車回到了平南侯府,去外書房向傅庚交了差事。
見李娘子將諸事皆處置妥當了,傅庚便捋須點了點頭,溫聲道:“勞動李管事辛苦走了一遭。行舟,過會你送一兩銀子過去,給李管事買茶喝。”
李娘子忙謝了賞,便自退了下去。
此時已將至午時,天色微有些陰,悶熱的空氣里和著一股潮氣,越發地燠熱起來。
傅庚將邸報拿起來隨意地翻看了兩眼,復又擱下,見外頭倒無甚陽光,便開口喚道:“行舟,去前湖。”說罷便一甩袍袖,當先出了院門兒。
行舟連忙跟了上去,主仆二人轉過院墻,踏上了青石路,不多時便來至了前湖。
天氣雖熱得緊,湖畔倒時而有些微風,緩緩拂過蔭翠的行柳。傅庚揀了樹下一方干凈的白石坐下,行舟見狀,知道傅庚這是要垂釣,忙去尋釣具。傅庚便坐在湖邊,望著那一波浩渺煙水出神。
這個局,始于兩年前。
傅珂于清味樓設計傅珺,妄圖敗壞自家親生女兒的名聲。從那時起,傅庚就在尋找一種一勞永逸的法子,絕此后患。
讓傅珂死很容易,但只要她一日頂著侯府嫡女的身份,她的死便總難免為人詬病。
鄭氏亦如是。
在對待這母女二人時,傅庚但凡有一絲不妥,便立刻會背上“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罵名。
背上罵名他并不怕,然彼時卻正是朝局動蕩的關鍵時期,他所謀之事,容不得他有半分錯失。
所以,他只得耐心等待,徐徐圖之。
此局最難之處,便在于尋到合適的人選。
此人必須滿足以下幾個條件:貧窮、卑賤、貪婪、膽大包天,還必須有十多年前產女的經歷。
最終,吳原興夫婦進入了傅庚的視線。
十多年前京城產女,后幼女夭亡;一家皆是最低等的商戶,身后并無子息;吳原興嗜賭成性,吳李氏坑蒙拐騙,夫妻二人蛇鼠一窩,欠了一屁股的債。
傅庚要做的,便是先誘使吳原興因賭入局,再叫他輸上成百兩銀子,最后以債主身份緊緊逼迫,并“不經意”間透出幾句口風,引吳原興夫婦上鉤。這對夫妻急紅了眼,自然會抓住一切可乘之機。
傅庚并不急,花了近一年的時間,一點一滴伏脈而設。
有了此局,鄭氏便必須死。所以宮變當晚,傅庚才會借亂兵之手下了密殺令。按照他此前的設想,只要鄭氏一死,他的局便無人能破。
沒成想鄭氏未死,卻是傻了。
這樣更好。無論真傻還是假傻,傅庚每天去“看”她半個時辰,親手喂的那些藥,那可不是白吃的。便是再聰明的人喝上一個月,也要真變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