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錦

番外之燕王(二)

一個月后。

皇上終于能張口說話了,第一句就是:“叫太子和太孫過來。”

等太子和皇太孫來了,皇上張口問道:“安王的后事辦妥了嗎?”

太子恭敬地答道:“父皇不必擔心。阿曜早已命人將安王下葬了。”頓了頓又道:“燕王還被關在宗人府里。不過,阿曜特意讓人減了他的伙食,每頓只能吃個半飽。也讓他嘗嘗安王受過的苦。”

皇上此番死里逃生,整整在床榻上躺了幾個月,每天只能喝些湯湯水水,瘦得幾乎脫了行跡。額上滿是皺紋和斑點,看著便是一副來如無多的模樣。

到了這步田地,皇上也終于看開了,緩緩說道:“這些事端,起因都在燕王。只將他關在宗人府的大牢里實在不妥。既是犯了大錯,就要嚴懲。否則,日后人人有學有樣,這朝堂內外就亂了。”

總算還沒糊涂到家!

皇太孫和太子對視一眼,并不多言。

皇上深深呼出一口氣:“父子一場,在處置之前,朕要再見這個逆子一面。”

他要親口問一問那個逆子,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

皇上情緒一激動,枯瘦的臉上頓時涌起了異樣的紅潮,連著咳嗽了幾聲。皇太孫忙湊上前,在皇上的后背上輕輕拍了片刻。

皇上這才緩過一口氣來。

太子略一猶豫,才張口勸慰道:“父皇想處置燕王,不如直接下一道圣旨。又何必再召他進宮。”

萬一燕王言出無忌,將皇上氣出個好歹怎么辦?

皇上卻異常執拗:“那個逆子,難道還能氣死朕不成!朕一定要見他。”

太子無奈,只得應下了。

當天下午,被關在宗人府一年之久的燕王終于重見天日。

說重見天日,其實就是從宗人府的大牢里出來,轉眼就被一眾御林侍衛押著送進了宮。

燕王也瘦得不成樣子,目中死氣沉沉,沒什么神采。

進了宮之后,并未立刻到紫宸殿。皇太孫站在燕王面前,淡淡說道:“來人,伺候燕王沐浴更衣。”

“不用了。”一路上一言不發的燕王忽地張了口:“父皇不是急著要見我嗎?我現在就去紫宸殿。”

過了片刻,唇角又浮出了譏諷的冷笑:“正好讓父皇看看我這副狼狽不堪的樣子,或許還能消消他心頭的火氣。你也別來假好心。我就這副樣子上路,不是正合你的心意?”

皇太孫大權在握,氣度愈發威嚴凌冽,聞言也不動怒,徑自吩咐站在一旁的幾個內侍:“你們幾個沒聽見嗎?還不快些過來伺候燕王沐浴。”

內侍們一擁而上,“伺候”著燕王洗得干干凈凈,換上了嶄新的衣服。

燕王掙扎不動,索性也不再費那個力氣,冷笑著任由人“伺候”。

到了紫宸殿,當燕王看到蒼老不堪一臉死氣沉沉的皇上時,不但沒有半點愧疚,反而詭異地笑了起來。

先是咧開嘴,然后笑聲越來越大,到最后,連眼淚也笑了出來。

皇上陰沉著臉,就這么看著燕王瘋狂大笑。

燕王笑出了眼淚,也不擦,就這么站著看著躺在床榻上的皇上,既不下跪也不求饒:“父皇已經下定決心要處死我這個逆子了,為何還要讓人將我召進宮來?是想見我這個逆子最后一面嗎?”

皇上被氣的面色鐵青,咬牙切齒地說道:“逆子!朕自問待你不薄。你是朕的幼子,又是徐皇后嫡出,朕一直偏疼你。徐皇后婦德有虧,朕廢了她的后位,也未曾遷怒你半分,依舊像往日一般待你。”

“可你是怎么回報朕的?”

“朕信任你,聽你的建議帶你去行宮住著散心。你竟暗中勾結安王,指使人來刺殺朕和太子……”

“父皇這么說可不妥吧!”燕王輕佻地打斷皇上:“我確實想殺了大哥。不過,那刺殺父皇的一劍,可是我親自擋下的。我若是有心要父皇的命,大可以袖手旁觀。”

皇上冷笑:“你還想著朕給你撐腰,想著太子死了朕會立你為儲君。你怎么舍得朕死,怎么舍得下苦心營造的好機會?”

“父皇這么想,我也沒什么可說的。”

燕王無所謂地聳聳肩:“成王敗寇,既是輸了,我任憑父皇處置發落。父皇打算賜我毒酒,還是要讓我上刑場砍了我的頭?”

目光一掃,落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桌子上放著托盤,托盤上有酒壺酒杯。

“看來,父皇這是為我準備好毒酒了。也好,死了還能留個全尸,到了地下也體面些。”

皇上被噎得氣喘連連。

燕王嘲弄地笑了起來:“都這個時候了,還表現得依依不舍給誰看?瞧父皇這樣子,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先到地下去等你。很快,我們一家人在九泉之下就能團聚了。”

“你……你這個逆子!朕真是看錯了你,也信錯了你!”

皇上哆嗦著擠出幾句話,被氣的眼前一黑,直接昏厥了過去。

一直站在旁邊的皇太孫眉頭一皺,立刻命人叫了衛衍進來。

衛衍進來后,見皇上面色泛青,心里暗道不妙,忙上前施針急救。

皇上這種病癥,最是不能動怒生氣,每次昏迷,對皇上來說都是一道鬼門關。一旦救治不醒,立刻就會性命歸天。

一時間,紫宸殿里又忙亂成了一團。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毫無愧意。

燕王冷眼看了片刻,然后在御林侍衛們的虎視眈眈下走到桌子邊,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那毒酒毒性極為猛烈,剛一入胃中,燕王的臉就泛起了黑氣。

胃里灼熱如火燒,隨之而來的是蝕骨的劇痛。

燕王恍若不覺,贊了一聲“好酒”。竟又倒了一杯,飲入口中。

他的眼前開始發黑。

手中的酒杯咣當一聲跌落在地上。

也好,就這樣撒手去了吧!

從此長眠地下,和母親也能團聚了。不必再殫精竭慮鉆營算計,不必再費盡心思地討好父皇,不必再和朝中官員們虛偽得你來我往。

燕王的身子晃了一晃,頹然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