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五轉身大步離去。
崔子軒的命令是下達了,可不管是幾個族老還是崔老夫人,都是掌權掌慣了,有點唯我獨尊的人。再加上時逢亂世,上位者對世人進行教化時,不好提倡“忠”字,便總會強調“孝順”兩字。可以說,在很多人,特別是在這些世家族老的眼中,一個人最大的美德就是孝順兩字。而崔子軒現在收權的行為,那自然是大大的不孝!
自然,崔子軒也沒有打算說服他們,只是在阿五帶著護衛們強行用武力使得他們安靜時,幾個族老那痛徹心扉的罵聲和詛咒著實讓這些護衛們傷了好一會神。
當阿五處理好這一切時,時辰已是半夜了。
阿五大步走來,還隔得老遠,他便看到半明半暗的燈火下,崔子軒一個人站在院子里的身影。
阿五大步走了過去。
他來到崔子軒身后,輕聲喚道:“公子。”
崔子軒沒有回頭,他啞聲問道:“都處理好了?”
阿五點頭應道:“是。”
崔子軒似是笑了聲,他啞聲說道:“阿五,我想喝酒,你去弄點酒與我喝一盅吧。”
“是。”
不一會,阿五便抱著一壇酒過來了。
在阿五抱著酒壇給酒盅里斟酒,忙里忙外的準備榻幾時,崔子軒一直負著手也不吭聲地站在夜色中。初初一看,阿五總覺得他已與夜色溶成了一體,那身影當真說不出的寂寞。
忙了一陣,阿五輕聲說道:“公子,酒好了。”
崔子軒點了點頭,他走了過去,慢慢在榻上坐下,拿起酒盅低頭喝了起來。
他喝得很慢,卻也很安靜,這般一口接一口,一盅接一盅,轉眼便是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當四下變得無比的寂靜,遠處只有風樹雪花的聲音落下時,阿五看了一眼頭上眉毛上都變成了白色的崔子軒,有心想叫他回房中去,嘴張了張,那話又咽下去了。
許久后,崔子軒低頭注視著掌心中的酒水,他低聲說道:“阿五,我這一生,快樂的時候沒有幾日。”
這個沒有人比阿五更清楚,一時之間,他眼淚都出來了。胡亂拭了一把淚水,阿五低聲回道:“是我們不幸,生在亂世……”
“也是末世,世家的末世。”崔子軒輕輕的補充了一句,他低垂著頭,緩緩又道:“初初遇到姜氏,她既懦又呆,可我也不知怎么的,那時就喜歡逗她……那一日只要與她呆過片刻,接下來我一整天心情都會不錯。”
阿五清楚,能讓崔子軒心情不錯,這事是多么難得。也是這個時候,他才突然理解了崔子軒,慣不得他頂了那么大的壓力,費了那么多心血,也要把那個姜氏堂堂正正抬進博陵崔氏的大門,原來在他心中那姜氏是如此與眾不同。
崔子軒沉默慣了,他說到這里便又是一陣長久的安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崔子軒慢慢站起,他對著阿五說道:“走吧,去見見祖母。”
這時的崔老夫人正在氣頭上,聽到崔子軒過來的聲音,她呼的從榻上爬起,胡亂披過外裳后,崔老夫人沖出寢房,她朝著立在黑暗的堂房中的崔子軒那高大的身影冷冷喝道:“崔子軒,你是想讓天下人都罵你不孝,讓那些文士世家子人人唾棄你嗎?”
多少年了,崔老夫人都沒有這么指著崔子軒的鼻子,罵過這么難聽的話。
黑暗中,崔子軒只是靜靜地看著崔老夫人,他負著手,身影在大門處的燈籠光照耀下若明若暗。
直等崔老夫人喘著粗氣又咒罵了他幾句,崔子軒才低低開口了,黑暗中,他的聲音既啞又冷,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絕決,“奶奶,我十五歲接掌崔氏,今年我二十五年。這十年間,我跑過了七個國家。”
他指著他自己的胸口,輕聲續道:“這里,經受過五次暗殺,九次死里逃生之險,以及三次毒害……奶奶,我這一生,沒有人真正心疼過我。”
崔子軒這話一出,滿腹怒火的崔老夫人頓時啞了,她張了張嘴,想說她自個是心疼他的,可是這話到了嘴邊她又說不出口了……也許是這個孫兒太堅強太能干,這么多年了,她都忘記他才不過弱冠之年,也時也忘記了他也是血肉之軀。
這時,崔子軒又開口了,他啞聲說道:“我曾經也想過要放棄……不管是放棄家族,還是放棄別的什么,總之,我就想輕松的,無夢無苦的睡一覺好的,我就想摟著能讓我心靈真正感到安寧的女人,在她的懷里一覺到天明……”
這一次,崔老夫夫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黑暗中,崔子軒看著她,他輕聲又道:“祖母,你覺得對我來說,還用害怕死亡嗎?或者,還要去懼怕遠遠比不上死亡的他人閑話?”
崔老夫人聽明白他的意思了,她啞著聲音,有氣無力地回道:“姜氏事上,是我們錯了,可是軒兒,姜氏找回來便可以了,你也犯不著收祖母的權啊……”
不等崔老夫人說完,崔子軒已經聲音沙啞地回道:“姜氏,我已決意放手了!”
一句話說得崔老夫人一噎后,黑暗中的崔子軒似是笑了下,他輕輕淡淡地說道:“姜氏是個有大福運的人,我就不必把她強綁在我們博陵崔氏這條要沉的破船上了……以后,她會有她的福緣,能遇到可以給她一切的良人,我就用不著去耽誤她了。”
聽出了崔子軒話中的絕決之意,崔老夫人這下急了,她急聲叫道:“這怎么行?”轉眼她又叫道:“不行,這絕對不行,姜氏必須回到你身邊,她必須做你的女人!”
幾乎是崔老夫人這話一出,崔子軒便笑了起來,黑暗中,他的笑聲是如此的嘲諷,如此的冷漠,直是讓崔老夫人馬上想到,自己和眾族老已經把姜氏趕出了家族的事。
崔子軒低笑了一陣后,黑暗中,他輕輕嘆了一聲,徐徐說道:“祖母,這就是我要收回你們手中權力的原因……你也罷,幾位叔爺也罷,一生都勤于算計……可就是太勤于算計了,卻總總給忘記了,人心,是這個世上最經不起算計的東西!像姜氏,你們明知道她有福緣,她對人赤誠,又何必計較那許多!”
崔老夫人聽到這里,馬上反駁道:“她離家這么久,清不清白早就說不清了,我們博陵崔氏留下這樣的主母,難道是想讓其余六宗恥笑我們不成?”說這話時,崔老夫人非常的理直氣壯。
黑暗中,崔子軒緩緩搖了搖頭,過了一會,他又搖了搖頭,搖著頭,崔子軒徐徐說道:“這就是你們狹隘,不能與時俱進的地方。如果是一個合格的上位者,只要姜氏的存在對家族有利,那么便是身后罵名滾滾而來,也完全可以無視于它。祖母,這正是我要剝奪你與幾位叔爺爺的權利的原因!你們短視得近乎愚頑!”
這話不可謂不難聽,一時之間,崔老夫人氣得臉孔都漲紅了,她喘起氣來。
這時,崔子軒似是失笑了一下,他輕輕說道:“再說這些已經沒什么意思了,姜氏已經走了,她已不會再回來了……”略頓了頓,崔子軒徐徐說道:“以后這個家朝哪個方向走,全由我說了算。祖母,你也打消了去尋姜氏的想法吧,以后多多祈禱列祖列宗,祈禱他們多賜我一些運氣,也祈禱你的孫兒在以后的日子里多幾分理智,別一時想不開做出什么倒行逆施,玉石俱焚之事!”
直到這個時候,崔老夫人才赫然現,與她說話的這段時間里,崔子軒的一雙眼居然一直是血紅血紅的!這,這……他眼睛紅的毛病,不是偶爾生在聽到親人噩耗之后嗎?怎么如今平日里,他也變成了這副模樣?
這個現,還真讓崔老夫人提心吊膽起來,她自是知道,眼睛變紅的崔子軒做事時會有的暴戾和邪氣。
崔老夫人驚駭之時,崔子軒已經衣袖一甩轉身離去,直到他的身影不可見了,崔老夫人才向后跌出一步軟倒在塌上,她扶著又犯了眩暈的頭,不停地想道:軒兒這是怎么啦?不行,不行,不能讓軒兒這樣下去,不能讓軒兒這樣下去……
姜宓的車駕進入徐州城不久,王屹便派人過來,王屹讓姜宓在酒樓中稍侯幾日再出現,他說,今晚的宴會姜宓可以不用出現。
姜宓一問才知道,原來,今晚的宴會上,三方重要人物中有兩方無法出席,這兩方分別是崔氏和后蜀。如崔氏是內部出了一些事,崔氏眾人都來不了,后蜀是正使康王得了風寒。
最重要的三方人物,其中兩方出了問題,剩下的南唐親王李武也拒絕出席,于是王屹今晚的這場宴會只能是小辦了。既然是小辦,姜宓也就沒有必要出現了。
正好,姜宓一直也有點心神不穩,正想要多休息休息。
第二天,姜宓化成的楊氏在酒樓的二樓用餐時,聽到樓下的客人議論紛紛,只見一人在那里嚷嚷道:“那博陵崔氏的崔子軒可是親口說了的,他與姜氏已經和離,此后男婚女嫁互不相干!”這個的聲音極響,可傳到姜宓耳中,卻是嗡嗡一片,就在姜宓呆呆地看著前方,腦中眼前一陣模糊時,樓下的議論聲還在隱隱約約的,仿佛從遙遠的地方不斷傳來,“崔子軒可是出了名的公主殺手,聽說各國凡是有公主的,就沒有不對他傾心的,上次崔子軒大婚的消息傳來后,據說有一個公主還自殺了。現在他又恢復了單身,嘖嘖嘖,各國的公主和世家貴女可不上趕著過來?這下連后周的汴梁城都要熱鬧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