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著實寒冷,便是披著厚重的斗篷,也抵不住這北風的侵襲,刺骨的冰冷到底還是叫張均枼禁不住瑟瑟發抖。
同屋的四人均已熟睡,獨獨她翻來覆去都不得安寢,想起燕綏姑姑今日回來后那神情,心里頭便似萬千螻蟻叮咬一般癢得難耐,為何姑姑就是不愿透露巧顏的去向!
她每次見著巧顏那張臉,便會想起十年前,在中隱山上,那個來勢洶洶口出狂言的姑娘,那個自稱父親是七品縣令的小姐,那個為奪她風箏將姐姐推下山崖的殺人兇手,也是她王巧顏,讓她成了害死姐姐的罪魁禍首,讓她從那以后再也沒有見過父親笑臉相迎,讓她備受伯母與堂姐的奚落……
她恨不得親手將她掐死!
亭中星星燈火來得愈發的近,想必值夜的都人待會兒就要來了,她攏起斗篷,這才垂首疾步往屋中走去。
方才進屋便見門旁梳妝臺的銅鏡上掛著一張紙條,她信手取下,‘絳雪軒’三字赫然顯現其上,這字跡是姑父的,難道姑父進宮了?
她緊攥著紙條,躡手拉開門,露開條細微的門縫,巧在這時見那兩個都人帶著滿臉的倦意提著燈籠走過去,待不見了那兩個都人的身影,方才攏緊斗篷走出去。
天近子時,絳雪軒與咸陽宮離得雖近,可這一路刺骨的寒風也叫她不禁打寒顫。張均枼不知姑父今日忽然進宮到底什么要緊之事需與她說,總之,姑父定然不會平白無故在深夜會她,他官至禮部侍郎,熟知宮規,斷不會貿然犯險。
還未走至絳雪軒,便聞聲聲鏗鏘有力的沉吟,加之耳邊拂過陣陣風聲,又似是刀劍劃過寒風一般的凜冽。她倍感疑惑,姑父既是約她出來商議要事,怎么定了這樣的地方,莫不是要給她引見什么人?
那聲音雖時高時低,卻不遠不近,循聲探去,才見是一人在此練劍,環望周遭,哪兒有姑父的蹤影。
壞了,這分明就是個局!
知了壞處,她當即轉身,欲要離去,怎知飛來橫禍,這世上豈有明人不被暗算的道理。轉身便飛來一把劍,雖插在墻上,卻不偏不倚的橫在她脖子前頭,她若再上前一步,那今日定是要死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之中。
“你是何人,膽敢夜闖絳雪軒!”
說話間,那人已走來抽回劍,硬生生的橫在張均枼喉頭,比起方才那樣,劍氣倒是愈發的逼人了。
張均枼攥緊手心,未敢看他,“我是此次入宮待選太子妃的淑女,只因深夜難眠,便在宮中隨處走動,豈知無意間竟走到這兒來了,擾了公子清靜,萬望公子莫要怪罪。”
“你是淑女?”那人本有意放下劍,從頭至尾的打量了張均枼一番,目光轉而落在她手上,這便微微躬身作勢要抓住她的手,豈知竟叫她躲開了。
見那人作勢要搶過她手中的東西,張均枼當即將手朝身后背去,算計她的人既是想方設法將她引到這兒來,必是知了那人在此練劍,想來他的身份也非比尋常,而他定也極為忌諱此事,或許,在他的眼中,自己已是旁人派來監視他的眼線了。
“公子自重”,張均枼依舊垂首,臉色雖仍是鎮定自若,心卻已提到了嗓子眼兒,自小到大,除了六歲那年遭過血光之災,倒還真沒有如此領會過如此利刃。
那人一面將手伸在張均枼身后,搶過她手心里的紙條,一面又揚起唇角冷冷問道:“陸司儀可與你說過,這宮里頭有一處叫絳雪軒的地方,奴才是不得擅入的?”
張均枼聞言怔然,抬眼朝他看去,見他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六尺之身,又生得一副明眸皓齒的模樣,本該是個溫潤如玉的偏偏公子,可這性子怎就如此古怪。
彼時他也收回了劍,打開那紙條,見是‘絳雪軒’三字便作冷笑狀,隨手拋開,原來又是那些女人勾心斗角,排除異己的手段,只是那些女人當真太不知好歹,竟算計到他頭上了!
微弱的月光將他的臉色襯得煞白,棱角分明的臉頰顯得他異常冷峻高雅。
“有人要害你,說明你還有些利用價值”,他自知理虧,便強作鎮定,睨了張均枼一眼,“你可以走了”。
張均枼心下本是怔忪,聽得這話當即生了怒意,“原來公子這一舉是在懷疑我,你說得這樣干脆利落,可知我心中是何感想,公子方才要我所受的屈辱,若就此作罷,豈不叫我失了臉面!”
他冷噗,“你是哪家的淑女,生得好一張利嘴,這潑婦一般的性子,如何能做得太子妃!”
“公子當真是不知羞恥,方才一舉圖謀不軌,這會兒便出言不遜辱我名聲,到底是何居心!”她本想這男子與她賠個罪此事便作罷了,何曾想他竟還惡語中傷自己,她向來是個喜好臉面的人,今日又豈能容得此人羞辱。
“圖謀不軌?”男子笑得愈發輕狂,“那你夜闖絳雪軒又是何居心?莫不是,在此私會了男人”,他的聲音愈發低沉,倒像是威脅。
“你!”張均枼這怒意來得快,也不分輕重的便扇了他一記巴掌,雖不知這巴掌打在他臉上到底有多疼,卻也知自己下手實在不輕,甚至連她自己的手上都有幾分刺痛。
一出手她便后悔了,本想給這男子賠罪,可實在是拉不下臉面,只好借故訓斥:“你既知陸司儀,便該知淑女并非奴才!”
說罷當即越過那人疾步離去,那人似乎還未回過神,她心下自然還是暗悻,轉身便離了絳雪軒,步子走得亦是愈發迅速。
熟悉的鈴聲再次響起,牽起了他滿心的好奇與迷茫,這般清脆而又細微的聲音,此生僅聽過三次,一是十年前落難山西時,二是前幾日酉時途經宮后苑時,三便是這次。
見那淑女的身影已埋沒在黑夜中,他也回身欲要離開,轉身一剎,忽然又側首凝著地上的紙條,終究還是躬身撿起,再看‘絳雪軒’三字時,竟莫名的有幾分熟悉。
張均枼進了屋子身子便有幾分不支,帶上門連忙坐到梳妝臺前,怎知方才緩了口氣,便又聞都人敲門,悄聲問道:“幾位姑娘可歇下了?”
她自知方才回來時走得急,莫不是叫值夜的都人瞧見了,若叫人知道她深夜外出,只怕又該惹上什么是非,倘真應了那男子所想,叫人誤會成私會男子,那到時便是有理也說不清了,果真還是禍不單行!
“姐姐可是有什么事?”說話間她已輕手輕腳的褪下了斗篷。
“奴婢們適才值夜,瞧見有只黑影進了姑娘的屋子,想問問幾位姑娘可聽著什么動靜了?”
“黑影?”她拉開門,故作驚詫,手扶在門沿上朝屋內環顧了一圈,“哪兒來的黑影?”語罷回首作困頓狀,“兩位姐姐莫不是瞧錯了,這里可沒什么黑影啊。”
那兩個都人的目光亦是越過張均枼朝屋內仔細的打量了一番,隨即對視一眼,“那或許真的是奴婢們瞧錯了,擾了姑娘歇息,還望恕罪。”
“無妨,兩位姐姐言重了。”
“既是無事,那姑娘便早些歇息吧,可莫要誤了時辰”,都人帶著滿心的疑慮離去。
“嗯。”
待見那兩個都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她方才安下心來,這宮里頭當真是沒有一天得以消停的,想不到她才進宮幾日,就已叫人算計,只是那人到底是誰,又有誰知道,禮部侍郎高祿,是她的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