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為凰

第九章 瑾瑜由生恨

金爐香盡漏聲殘,翦翦輕風陣陣寒。

張均枼端坐在妝臺前,對鏡抬手拔下斜插在鬢間的玉笄,目不斜視,冷冷道:“說吧。”

南絮頓了頓,方才坦然答:“是清寧宮的人。”

聽言張均枼當即怔住,手握玉笄目光緊隨,眼中寒意流露,唇角微微上揚,扯出一絲冰冷的笑意,她只道:“太皇太后也算計本宮。”

“果然,這后.宮,沒有一個人是可信的,”張均枼輕放下手中玉笄,略顯僵硬的站起身,轉身朝床榻走去,一面又淡淡道:“罷了,都隨她去吧。”

張均枼言語間盡是凄然與無奈。她打從成化二十二年臘月進宮選妃起,便一直將周太皇太后視作一個大善人,等到她當上太子妃后,亦真心將她當作自己的祖母。哪曾想,她自始至終都在算計她,就從她將南絮安排進咸陽宮的那一刻起。

原來這一切都不過是她一廂情愿罷了。

在這后.宮,沒有一個人能叫她推心置腹的去相信,除了她自己,還有南絮。

再看清寧宮那頭,瑾瑜終究還是與乜湄照了面,只是乜湄望見瑾瑜站在宮墻下,疾步走過去時,臉色頗是陰沉。

乜湄近前便斥道:“你真是太不小心了!你知不知道南絮方才一直都跟著你!”

“我知道,”瑾瑜垂眸,神色黯然,答得淡漠。

“你知道,那你還往景運門走!”乜湄怒意絲毫不減,仍是惡狠狠的,言道:“你知不知道!倘若叫皇后察覺你是清寧宮的人,那太皇太后日后要如何面對她!”

瑾瑜垂首不語,乜湄亦稍稍降了火氣,剜了她一眼,道:“好了好了,你瞧你,怎么力不從心的。你這回過來。到底要說什么?”

“太子!”瑾瑜聽言當即抬眼,望著乜湄,直言道:“太子身上,流著李朝人的血!”

乜湄怔怔不明。狐疑道:“你說什么?”

“記得我曾同你說過,皇后娘娘小產,恐怕要移花接木,現在我要告訴你,太子的生母。是李朝人!”

乜湄愈發怔忡,“李朝人?!不是鄭金蓮么!”

聞言瑾瑜亦是糊涂了,反問道:“鄭金蓮?”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乜湄追問。

“太子的生母,是原先教坊司的左韶舞娉婷,就是前年除夕,李朝明淑公主向陛下進獻的那個舞姬!”

乜湄大驚,“這么說,太子是李朝人!”

“是,”瑾瑜言語愈發堅定,似乎誓要將張均枼最見不得人的秘密抖露出來。

乜湄微微搖頭反復不止。喃喃自語道:“這怎么行,太子日后可是要繼承大明江山的,他的身上,豈能流著李朝人的血!”

“姑姑,”瑾瑜抓住乜湄手臂,問道:“姑姑,你方才說的鄭金蓮又是怎么回事?”

乜湄抬眼,道:“皇后臨盆那日,鄭金蓮亦為陛下誕下皇子,太皇太后吩咐穩婆將孩子送去坤寧宮。難道你們不知道?!”

“那日娘娘已托請金夫人將娉婷的孩子帶進宮,哪曾見過什么穩婆!姑姑,你們既是早已安排好了此事,為何不事先告訴娘娘?”

“太皇太后是怕皇后對鄭金蓮下手。是以一直將此事瞞著,想過個幾日再說。誰知事發突然,正巧鄭金蓮也生產,她便吩咐穩婆將孩子給皇后送去,怎么你們都不知道!那穩婆呢!鄭金蓮的孩子又去哪兒了!”

“所以……”瑾瑜頓了頓,“除了太子。陛下另有一個子嗣!”

乜湄稍稍鎮定下來,點頭道:“對,對,鄭金蓮的孩子才應是太子。”

“瑾瑜,此事切莫要告訴太皇太后,我明日便差人去找那個穩婆。”

“姑姑,”瑾瑜目光切切,凝著乜湄,語道:“你一定要把那個孩子找回來。”

瑾瑜望著乜湄遠去,她亦是闊步往景運門走去,殊不知,她與乜湄方才所言,已盡數入了另一個人的耳中。

一個覬覦皇位的人,亦是一個不久之后將與朱厚照爭奪儲君之位的人。

翌日午后,一輛青蓬頂馬車停在玄武門前,自馬車上下來的是一個身著月白華袍的俊美男子,那男子下了馬車,方才走幾步遠,忽聽聞身后一聲喚,“談大哥。”

談一鳳聞聲緩緩回首,只見容謝一手扶著馬車門邊,一手挑起布簾,露出大半個身子來,正抬眸望著自己。

容謝見談一鳳回過頭,便溫婉一笑,悅然道:“早去早回。”

談一鳳面無表情,也未曾言語,一如方才那般,又緩緩回過頭,徐徐向前,進了玄武門。

容謝見談一鳳如此,不免有些心涼,可面色仍作歡喜,笑得溫和,直至談一鳳已進了玄武門內,她方才收起笑容,靠額倚在車門上,望著談一鳳漸漸走遠,直至消失在視線里。

她長吁了一口氣,收回手放下簾子,靜靜的坐在馬車里,靜靜的等談一鳳回來。

彼時朱佑樘坐于乾清宮批閱奏本,忽聽張瑜通傳,言道談一鳳回宮,不免吃了一驚。

可不管他想不想他回京,愿不愿他進宮,談一鳳都已到了乾清宮。

談一鳳臉色蒼白,看來病殃殃的模樣,一身白衣仙風道骨,與素來喜愛穿墨色衣裳的朱佑樘相比之下,似乎更甚高雅。

“談卿何時回京的?”朱佑樘笑得淺淺淡淡。

談一鳳微微凝眉,不假思索便道:“今日。”

朱佑樘輕輕點頭,隨即佯作無意,問道:“談卿回京一事,皇后可知道?”

“娘娘不知,”談一鳳答得極是干脆利落,朱佑樘起身上前,無形間將談一鳳從上至下打量了個遍,而后侃笑道:“談卿似乎瘦了,也不大精神。”

談一鳳笑得牽強,只道是舟車勞頓。

朱佑樘繼而又道:“談卿此次回京,想要個什么官職?”

“聽憑陛下吩咐。”

朱佑樘似開玩笑一般,道:“太子太保,從一品,萬萬人之上。”

談一鳳依舊不為所動,淡淡言道:“微臣恐怕受不起。”

“受不起,那就鴻臚寺署丞吧,朕念你病體虛弱,恐怕不勝勞累,是以給你一個輕松自在的官兒當當,你就回府去帶俸閑居吧。”

知縣尚且七品,而鴻臚寺署丞卻僅是九品,芝麻綠豆大小的官職,朱佑樘分明是在捉弄談一鳳。

談一鳳卻是鎮定自若,抬眼與朱佑樘露出一笑,道:“是,微臣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