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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回魂來續命
第五十章回魂來續命
說起來,這命運果真是捉弄人,朱佑樘患天花之癥命懸一線,原本以為自己已是無藥可救,靜靜等死之時,疾癥突然痊愈,他本該與張均枼共享天倫之樂,豈料張均枼卻是難產而死。
這不是造化弄人又是什么!
張均枼原想著,此胎若能生下來,那她便吃齋念佛,行善積德。
可上天終究是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張均枼正值花信年華,尚且不過二十有四,如此美妙之時,卻是命喪黃泉,這委實令人惋惜。
想他朱佑樘原本極力保大,可進了暖閣之時,張均枼卻又執意保小,朱佑樘雖囑咐穩婆勢必要保住張均枼,可那穩婆終究還是聽了張均枼的意思。
倒不是張均枼輕生,她也想好好活著,可她偏偏就是遇上了這茬事,想她與朱佑樘成婚七年有余,這七年,她日日夜夜都想有一個自己嫡出的孩子,如今終于有了,她又豈甘心放棄。
只要能有一個自己親生的孩子,無論要張均枼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即便是死。
她死了,朱佑樘還在,她也不怕朱佑樘孤寂,她不能再陪伴朱佑樘左右,還有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便如同她,以后的日日夜夜,都能陪著朱佑樘。
代價不過是死,旁人覺得不值,可她卻覺得值,這條命是她自己的,或生或死,只有她自己做決定。
生死有命,倘若她命不該絕,即便舍大取小,她也照樣能死里逃生!
張瑜站在東暖閣外,起初瞧見穩婆同張延齡面色陰沉之時。心中便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如今見張延齡進了暖閣去,聽聞里頭一聲聲痛哭哀嚎,便已確定張均枼果真是仙逝了。
如今天邊已黑下來,張瑜自知奉天殿那頭還等著消息,他這便轉身欲要過去傳話,可一轉身。想起張均枼仙逝一事令人悲慟。便又不忍前去。可朝中群臣都等著消息,他若是不傳話過去,怕是又不好。何況如今天已黑了,外頭又冷,這樣耽誤群臣回家總歸不合理。
張瑜左右不是,索性吩咐旁人過去傳話。他望見殿外幾個都人太監跪地抹臉痛哭,便走至其中一個小太監跟前。吩咐道:“你去奉天殿傳個話。”
那小太監仰起頭望著張瑜,淚眼模糊的問道:“什么話?”
張瑜一愣,這個時候還能傳什么話,無非就是張均枼誕下小公主血崩而死的消息。他倒是心平氣和的,只道:“眼下坤寧宮的境況,奉天殿還有人等著消息。順便告訴禮部,準備國喪。”
那小太監這才領會了他的意思。方才慢吞吞的站起身,轉身往奉天殿方向跑去。
再看東暖閣里頭,南絮與眉黛跪在床前不遠,朱佑樘癱坐在床前地上,聲聲嗚咽輕喚,而張延齡緊挨著他跪在床邊,兩手扶著床沿,望著張均枼慘白的模樣,一陣陣痛哭流涕。
朱佑樘緊執張均枼一手抵在唇邊,淚眼凝著她睡得安詳,不經意間緩緩合上雙眼,任由淚水肆意滑落,劃過他的手,又滲進他的手心,最后匯聚在張均枼手心里。
他睜眼凝著張均枼,緊緊擰著眉心,輕聲喚道:“枼兒,你快睜開眼睛,看看我,我回來了,你忍心讓我一個人孤獨終老么?還有咱們的孩子,是你拼了命才保住的,是個小公主,她長得很像你,你難道不想看看她么?”
朱佑樘正說著,忽然察覺握在他手里張均枼的手指似乎動了一下,不由得心下一陣驚喜,急忙放下手,連帶著張均枼冰冷的手亦是被一同放下去,他連忙出聲,喚道:“枼兒!枼兒!你聽到我在叫你!你聽得見我說的!枼兒!你都聽見了是不是!”
張延齡在旁聽聞朱佑樘如此欣喜說道,心里頭便也是由悲轉喜,亦是喚道:“阿姐!阿姐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這會兒不論是暖閣內的,還是暖閣外的,聽聞他們二人言語,皆是一愣。
張均枼果真還有一絲氣息,她緩緩睜眼,望見朱佑樘滿面淚痕,這便抬手輕觸他臉頰,顫著手為他拭去淚水,極細聲語道:“陛下怎么哭了……”
朱佑樘望著她,一個勁兒的搖頭,張均枼又笑道:“陛下哭起來真丑。”
聞言朱佑樘破涕為笑,道:“枼兒好好活著,我便不會哭了。”
張均枼不答他,只是淡淡一笑,而后又望向張延齡,問道:“延齡,你怎么也哭了?”
聽聞張均枼如此問,張延齡一時間淚流不止,張均枼便道:“你看看你,都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哭鼻子。”
“我……”張延齡道:“我不哭了,以后不會再哭鼻子了,決不讓阿姐笑話。”
張均枼道:“你那點兒眼淚,還是留著,等阿姐死了再哭。”
朱佑樘連忙打斷,道:“你別胡說,什么死不死的,你不是還活著!”
張均枼仍舊不答他,依然只是笑笑。
想她張均枼氣若游絲,正是虛弱之時,言語間聲音自然極是細小,非暖閣中人只怕是聽不到什么,可周太皇太后等人在正殿中聽聞朱佑樘與張延齡似乎在與張均枼對話,她心底頗是狐疑,這便望向那穩婆。
穩婆也是驚詫,抱著小公主一步一步走至暖閣門前。可張瑜一直站在門外,聽了許久,已足可確定下來,張均枼必定還活著。
可張瑜想起方才已吩咐那小太監去往奉天殿傳話,如今張均枼還活著,那小太監若是將錯消息帶過去,只怕要鬧了笑話。
想至此,張瑜當即轉身出了殿去,急急忙忙趕去奉天殿。
張瑜離了坤寧宮之時,那小太監正巧也已趕至奉天殿。
想那小太監只是坤寧宮一個看門的,這奉天殿到底是沒人認得他,唯獨一個張邑齡瞧他尚有幾分眼熟。
張邑齡瞧他眼熟。是因他方才不久前去坤寧宮打探消息時曾不經意瞧過他一眼。
“你是坤寧宮來的?”
小太監方才進了殿,尚未走幾步遠,張邑齡便近前詢問,聽聞張邑齡這一問,殿內群臣亦是轉身圍攏過來,紛紛問道:“怎么樣了?是不是生下來了?”
那小太監也不拖延,直接道:“嗯。生下來了。”
其中幾人聞言心里頭已是安定下來。又有幾人追問男女,道:“是小皇子還是小公主?”
小太監道:“是個小公主。”
那幾人既然如此詢問,自然盼望著張均枼能誕下個小皇子。可張均枼偏偏誕下一個公主,這便又惹他們不悅。
其中幾人小聲嘀咕議論,只道:“怎么是個小公主?”
這話入了馬文升耳中,他們自然要挨罵。只聽馬文升道:“小公主好啊,我還巴不得自己能添個小孫女呢。”
馬文升性子耿直。談吐間亦是快人快語,他自然不知這話說出來到底有無不妥,不過他在朝中可是元老級的人物,旁人即便知道他這話說得不妥當。那也不會出言責備,到底是知道他這話的意思。
眾人一時間笑作一團,吏部尚書王恕語出調侃。道:“文升兄這話說得可不妥啊。”
馬文升一愣,頓了頓方才反應過來。亦訕訕一笑,道:“你們都知道的。”
劉健笑道:“你家幾個孩子都給你添了小孫子,這我們倒是知道。”
禮部侍郎徐瓊亦侃笑道:“只怪文升兄的兒媳婦這肚子太爭氣。”
馬文升幾人皆是滿臉的歡喜,高祿依舊微微蹙眉,憂心忡忡的望著那小太監,怔怔問道:“那皇后呢?皇后可還安好?”
那小太監竟是絲毫不避諱,開口便要告訴他,正道“皇后”二字,卻陡然聽聞張瑜自殿外走進疾聲道:“母女平安!”
張均枼分明已難產而終,又豈是母女平安,小太監聽聞張瑜此言,自然免不了狐疑,稀里糊涂的望著他一步步走近。
得知張均枼與小公主母女平安,高祿便松了口氣,眾人亦是慶幸不已。
唯獨那小太監依舊怔怔,張瑜走至小太監身側,瞧見他面色微驚,便越過他,抬臂將他擋在身后,望著高祿與張邑齡,拱手賀喜,道:“恭喜高大人,張大人,皇后娘娘誕下鳳髓,母女平安。”
高祿與張邑齡皆是點頭,二人笑得合不攏嘴。
張均枼誕下公主,而非皇子,原本于朱祐杬而言確是極好之事,他若沒有慫恿朱見潚代他逼宮造反,那他只需在朝中對朱厚照的身世添油加醋,那不過多久,儲君之位便可順利落入他手中,可他偏偏就是等不及,涉此一險,如今朱見潚敗了,他哪里還有心思想著儲位,怕是連性命都堪憂!
朱祐杬正想著,面色頗是凝重,與旁人的歡聲笑語相比之下顯得格格不入。
張瑜轉眸,目光無意中落入朱祐杬身上,見他冷著臉,不免一愣,彼時朱祐杬亦見了他的臉色,連忙扯出笑容來,卻是笑得僵硬又牽強。
想他張瑜也知人情世故,是以又走去朱祐杬跟前,拱手同他道:“恭喜興王爺,又得了個小侄女。”
朱祐杬笑臉迎合,張瑜有此一言,叫他不適。可張瑜此言并非故意奚落,畢竟他原本也不知朱祐杬有反心。
張瑜回了坤寧宮之時,周太皇太后已不在此,張均枼昏昏沉沉的腦袋也已愈漸清醒,平躺在床榻上,由著朱佑樘手握毛巾為她擦臉,卻是微微偏著頭,望著站在床前不遠的張延齡。
彼時張延齡亦是望著她,二人不言不語,獨見張延齡樂呵呵的傻笑。
“延齡,”張均枼輕喚一聲,張延齡立馬回了神,當即應道:“阿姐。”
張均枼待朱佑樘為她擦完臉后轉身將毛巾放進南絮手中捧著的銅盆里,方才幽幽道:“我記得,我吩咐樊良,去神機營,找的是鶴齡,怎么,是你過來了?”
聞言張延齡一時張皇,吞吐良久方才道:“大哥他……他那會兒不在神機營。”
張均枼自知其中有鬼祟,便略帶不悅的追問道:“那他去哪兒了?”
“去……去……”張延齡一時想不出旁的去處,索性道:“他回府有事。”
張均枼又豈是那么容易便被蒙混過去的,沉聲訓斥,道:“白日里頭不在神機營待著,他回府做什么!”
見張延齡答不上來,朱佑樘連忙解圍,訕笑道:“小孩子出去玩兒,不算什么壞事。”
張均枼卻道:“這么大的事情,他竟跑出去玩兒,神機營是那么好呆的地方嗎,無功無德,他憑什么呆在那兒!”
朱佑樘一時語塞,張延齡亦不好再為張鶴齡開脫。
張均枼之所以如此慍怒,一來是恨鐵不成鋼,如今朝中不斷有人上奏彈劾張鶴齡,即便那些都是朱祐杬作祟,可無風不起浪,到底還是張鶴齡的不對。二來,朱見潚帶兵進京,而張鶴齡在神機營任職竟是全然不知,關鍵時刻竟還跑出去尋花問柳。
想張延齡年紀尚小,卻比張鶴齡懂事,亦比他知道分寸。
何況帶兵進宮救駕一事,相比朱見潚的兵力,以少對多,委實是險中求勝,而張鶴齡對此事不聞不問,竟叫弟弟冒此等風險,這叫張均枼如何不怒!
張均枼確是偏愛張延齡,這是事實,可張鶴齡作為哥哥,理應保護弟弟。
且不論于公于私,就是趁著逼宮之危,帶兵救駕,也是大功一件,而張鶴齡卻視若無睹,倘若不是張延齡甘愿冒著戰死的風險進宮,那這等功勞,怕不是要被旁人搶了去!
“枼兒,”朱佑樘到底還是要為張鶴齡開脫的,他道:“鶴齡還小,不懂事,何況事發突然,他原本也是不知。”
張均枼仍一肚子的火,道:“他哪里還小,他若是還小,那延齡不就成小孩子了!延齡都比他懂事!”
聽聞張均枼夸贊自己,張延齡自然是喜上眉梢,張均枼見他如此,卻是潑了一盆冷水,道:“還有你,下回若是再給你哥哥撒謊,你就莫再想待在神機營了!”
張延齡一驚,急忙道:“阿姐,你別這樣,我不敢了,真的。”
見張延齡如此,張均枼竟是經不住噗笑一聲,卻是強忍著,只道:“天色不早了,比快些回府去吧。”
張延齡連連點頭,亦是當即轉身出了暖閣。
他到底還是怕姐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