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焉

第211章 違心

第211章違心

冷簫將自己所見所聞原原本本向柳昱稟報了一遍,眾所周知的自然無需再做重申,冷簫要做的,不過是將表面看不到的一面完整呈現。

柳昱挑起一邊長眉問起:“姓顧的?”

原是那酒坊伙計是受人所托前來西德王府報的信,對方自稱識得顧修之,給了伙計兩角銀子,讓他跑了個腿。冷簫跟著伙計,就見他去與一個婢子回復,那婢子竟還是個警覺的,在胡同里七拐八拐,就怕有人跟蹤,險些將他繞暈過去。

“是今年恩科的兩榜進士顧崇瑯的府邸,那婢子是顧四小姐的貼身婢子流蘇。”冷簫面不改色,徐徐說起。

柳昱不由冷嘲:“陰魂不散的東西”

當初柳氏被顧家磋磨,柳昱對顧家上下都有個大體的了解。顧崇瑯正是顧老爺子唯一的庶子顧四爺,至于那個顧四小姐,無非就是他的獨女顧妤。

顧四爺在顧家也算不爭不搶,十分低調了,他那個閨女還常常被人稱道得體明理,原來都不過表象

合該的……顧婼和顧妤曾經私交甚好,而今卻不相往來,能是為何?

瞧瞧看,人家這在背后使刀子的本事可不小

這種人,不再往來也罷

當然,柳昱還不至于以為顧妤有這個能力起到什么推動作用,她多也就是隔岸觀火,順帶再來惡心惡心人。

冷簫默了默說:“今日一早槐樹胡同里鬧得沸沸揚揚,一方面縱然是由于此事本身驚世駭俗,另一方面,也是有人在胡同里大肆宣揚說穆文姝將一位公子哥兒帶回了宅子,眾人存著看熱鬧的心態。反倒見證了一場大戲。”

而這場大戲的主人,從本來的顧修之,最終變成了蕭泓。

柳昱冷笑不已。

什么叫自作自受?

顧妤的初衷無非是要顧修之更加身敗名裂,再添幾筆丑聞來惡心人,結果反倒誤打誤撞沾上了蕭泓。

這樁丑事若說顧修之功不可沒,顧妤卻少不得是無心之間多了些推波助瀾的意味。

吃不著羊肉惹上一身騷。

惡人自有天收,柳昱這回反倒放了心。

該煩惱的。是如何將顧修之搭救出來。

他正敲著桌子尋思。托羅進來滿臉羞愧:“王爺,縣主要去大理寺,屬下攔不住……”

柳昱笑笑:“你若是攔得了。我何至于在這里頭疼?”

顧妍這倔脾氣,也不知道是隨了誰……偏偏柳昱還不舍得真的拘謹了她。

擺擺手說:“去柳府請暢元走一趟大理寺吧,她現在大抵就聽聽她舅舅的話了。”

托羅趕忙去辦。

大理寺的牢房又暗又潮,混雜了一股令人作嘔的霉味和血腥氣。

紀可凡領著顧妍一步步往關押顧修之的牢房走去。

“修之重傷蕭二少爺。按照大夏律例,肯定是要追究刑責的。何況蕭二的身份不一般,大理寺卿不敢妄下論斷,怕鎮國公會不滿意,所以移交由了上頭。等待定奪。”

紀可凡一面走,一面低聲地與顧妍說道。

他是新科探花,卻沒走翰林的路子。而是先去了刑部觀政。大理寺是他常來的地方,顧妍運道好。遇上他,省卻了許多麻煩。

“他有沒有受傷?”

紀可凡微頓說:“你去看了就知道。”

二人拐了個彎,紀可凡便停住腳步,“顧理正本來是想要先打他幾十板子,然而畢竟尚未定罪,動用私刑有違公道,就被擱置下來。”

也就是說,顧修之至少這時還沒受刑。

顧妍松了口氣。

想起顧理正說的是而今的大理寺正顧二爺。

顧修之和顧家的恩恩怨怨理不清,顧二爺無非是想要公報私仇

“最里面一間,我就不過去了,你盡量快些。”紀可凡守在了回廊口,顧妍道過謝便匆匆往里去。

幽暗的牢房,高高地開了一扇小窗,高高的日頭照進來,慘白慘白的。

顧妍只看到一個穿了灰白囚衣的少年靠坐在墻邊,怔怔地望著頭頂上方那截陽光出神。

輕微的腳步聲傳來,顧修之轉過頭,顧妍看到他面上青一塊紫一塊,臉色蒼白,雙目赤紅,一身塵土。唇邊血跡干涸,落魄地讓人不忍看。

顧妍驀然頓住,眼睛被刺得酸澀。

顧修之匆匆別過頭,生硬地問:“你來做什么?”聲調拔得高高的,像是被驚擾過后的尷尬惱怒:“回去”

顧妍一言不發,固執地站在原地。

兩人都是沉默。

終于是顧修之敗下陣來:“你來做什么……你何必要來?”

顧妍仰頭去看頭頂的日光,嘴唇慢慢張了張。

“哥……”

壓著嗓子顫抖地吐出一個字。

顧修之渾身一震。

“我很好,你走吧,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哥。”

“我讓你走啊”

他猛地站起身,扒到牢門木桿上恨恨瞪向她,面頰因為情緒激動泛起紅暈,嘴唇上凝固的傷口崩裂,幾粒血珠子頓時冒出來。

“你一定要這樣嗎?給我留最后一塊遮羞布不好嗎?”

手指死死扣進木頭里,他幾乎顫著聲音,定定看著她:“你看看,你看看我這個樣子。”

他指向身上臟兮兮的囚衣,蓬亂的頭發,凝固的傷口,頹唐的模樣……像是一只斗敗的公雞,被拔光了身上的羽毛,失去了所有的驕傲。

他問:“你都瞧見了,滿意了?”

顧妍眼眶微濕,雙腿如灌了鉛再邁不開一步。

她使勁地搖搖頭:“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不是哪樣?”顧修之沿著墻壁緩緩坐下來,靠在角落里,埋到陰影中。

她不愿見他自暴自棄的模樣。

“二哥。別這樣,也不是那么糟糕,凡事總有轉機……”

“阿妍。”

顧修之突然低低喚了句打斷。

他舔舔嘴唇上冒出的血珠子。

又腥又苦。

“別管了,就當我求你……長這么大,我從沒求過你,這一次,聽我一回吧。”顧修之使勁扒了扒頭。低低笑起來:“分明我是哥哥。你才是妹妹,你就永遠躲我身后好了,我們像小時候一樣。誰欺負你,我幫你揍他,你想要什么,我盡力滿足你……為什么要變呢?”

顧修之突然平靜下來了:“你知道我最討厭你哪里嗎?”

顧妍一瞬不瞬看著他。平靜柔軟的目光,仿佛四周一下子就安靜了。

顧修之“嘖”地一聲:“瞧瞧看。就是這樣。”他懶懶地歪著腦袋:“從什么時候開始的?那個驕縱任性的小丫頭怎么變成這樣了?那個會跟在我身后跑著要這要那的小丫頭怎么突然性情大變了呢?”

“自以為是,自作主張”他雙目霍瞪。

“你以為自己是誰,什么都能一手扛起?你的小肩膀,我一拳砸下去就能碎了。滿口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活像個老婆子小姑娘就該有點小姑娘的樣子,別總以為自己什么都能解決”

滿口的指責。道最后成了嘲諷。

顧妍咬緊下唇定定看著他,看得顧修之不由自主撇開目光。

“我是清醒的。”

掩飾般地抓了根稻草擺弄。他淡淡地說:“揍他的時候,我的理智還在,可我偏偏要踩碎他。”

顧妍道:“你瘋了”

“對,我就是瘋了。”顧修之大笑:“所以,顧妍,幫幫忙,你何必要理一個瘋子?”

顧妍走近兩步,“你只是不喜歡束手束腳。”

“別總一副你很了解我的模樣”顧修之跳腳:“我要的是什么,我喜歡什么,你知道嗎?你只看到我的表面,何時肯看看我心里都在想什么?”

“我就是個平平凡凡的人,這輩子就沒想過要有什么大出息,你勸我強大起來,我去做了,然后把蕭泓打殘廢。我身世不明,如果不明真相,興許就這么渾渾噩噩過一輩子,你讓阿齊那找到我,讓我知道自己的養母,是殺害生母的兇手,然后我搞得如今身敗名裂。”

“你把我害成這樣了,這時候還要做什么?”

“顧妍,我求求你,放手吧。”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禁受不住了。就當做回善事,大發慈悲。是好是歹,都是我咎由自取,你好好做你的縣主,過你的日子,這樣不好嗎?”

顧修之長長地說了一串,顧妍臉色倏地慘白。

窗口的日光打到她瑩白的小臉上,顧修之將那張精致的面容一一印在眼里。

雙眸含上水光,長翹的睫毛上隱隱濕潤,她睜大了眼睛,好像只要這樣,眼淚就不會掉下來。

二哥說的不錯,一切都是因為她。

沒有她的話,二哥還是顧家的嫡孫,還在做著他的少爺,不會經歷這些膽戰心驚。

是她將他拖到了這一步,空有好心,卻全然在辦壞事

顧妍難過地直落淚。

“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個勁地道歉,眼淚順著面頰滴落在地上,接連不絕。

顧修之就如自虐般地一遍遍看,面無表情,置于身后的那只手卻緊握成拳,青筋爆起。

“你走吧。”他淡淡說道,轉過身背過她。

腳步聲拖沓著走遠了,那細細的如小貓叫的嗚咽哭聲也沒了。

他猛地轉身。

空無一人。

只有靠近木桿處放了一只小繡囊。

顧修之連忙撿起來,里頭裝的是一包窩絲糖。

他拈起一粒放進嘴里,甜得發膩發澀發苦。

順著墻壁緩緩坐下,他張嘴狠狠咬在手臂上,幾乎是要咬下一塊肉。

血滴一點點落在干稻草上。

阿妍,對不起,我不怪你,你幫我找到了我自己,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謝你。

我應該告訴你,你冷靜睿智的模樣,有多么迷人。

你也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