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金珠到底還是留下了金牛和她作伴,金楊則在吃過中飯后依舊搭著劇組的便車回了橫店,因為金珠不放心金柳一個人留在那里。
晚上,黎想依舊過來陪金珠和金牛去吃了頓晚飯,然后回賓館洗了個澡仍是回了醫院。
次日一早,金珠早早起來,帶著金牛去吃了頓早飯,然后又把他送回賓館,給他留下了ipad,叮囑他幾句,自己便急急忙忙趕去了醫院,因為今天是麻婆手術的日子。
金珠趕到的時候,病房里站滿了人,除了昨天碰上的田豐順和他母親,還有田方舟,以及一對三十多歲的夫妻外加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金珠知道這就是黎想的舅舅麻春生一家。
彼時麻春生坐在麻婆身邊,金珠看不出他的腿有什么毛病,不過從面相上看,這人的臉應該比實際年齡稍大一些,想必跟他年輕時吃過的苦有關。
而黎想的舅媽相對來說就年輕一些,長得也還算漂亮,一頭漂亮的披肩卷發,穿了一套白色的套裙,背了一個金屬鏈子的白色菱格子包,包上面也有兩個大大的背靠背字母“c”,看起來有點精明和強勢,這樣的人不知為什么會嫁給當初一無所有的麻春生。
不過這會金珠也顧不上思考這些,因為護士已經推了床進來,要接麻婆去手術室了。
麻婆聽說要進手術室了,一手拉住黎想,一手拉住麻春生,久久不肯松開,“阿想啊。萬一外婆出不來了,你也別難過,外婆是去找你外公和你媽媽了,外婆想他們了。”
“外婆,不會的,你放心,你會好好的出來。”黎想的眼圈立刻紅了。
“是。外婆知道。外婆說的是萬一。還有你春生,媽對不住你,害你吃了這么多年的苦。媽。。。”
“媽,你別說了,都是兒子的錯。你什么也別想了,等你好了。兒子陪你回老家看看,今年過年。我們回老家過。”麻春生也擦了下眼淚,彼時的他十分后悔早兩年沒有陪母親回鄉下。
“妹子啊,沒事的,姐就在外面等著你。我們姐倆個享福的日子還在后頭呢,你要愿意在杭州住著,我一年過來陪你住一段時間。你要回老家,正好去陪我住著。我們姐妹兩個還有個說話的伴。”麻婆的姐姐說。
“可不是有個伴,這些年也多虧了你和豐順,我心里明白。春生倒好說,他有老婆孩子,我就放不下阿想。”麻婆伸出手來摸了摸黎想的臉。
“姨外婆,金珠來了,阿想哥有金珠呢。”田方舟忙說。
“是嗎?金珠又來了?在哪里呢?”麻婆伸出手來抓了兩下。
金珠見此忙走了過去,主動伸出手握住了麻婆。
“娃啊,我一會就去做手術了,萬一我有一個什么好歹,你可千萬別丟下我們阿想,這孩子太孤單了,也就跟你在一起后才有個笑模樣。”
本來就在垂淚的黎想聽了這話再度崩潰了,摟著麻婆嗚嗚哭了起來。
“麻婆,你放心,你會好好的,會長命百歲的。”金珠的眼淚也落了下來。
“傻娃子,哪有人真的長命百歲?我找到了離家多年的兒子,媳婦也能干,孫子也乖巧,阿想也考上了最好的大學,我還有什么不知足的?”麻婆說完拍了拍黎想后背,“阿想,聽外婆的話,別哭了,啊。”
黎想哽咽不能語。
“媽,你別這樣說,大夫說這個手術沒有風險,你別害怕,你不是還想看著阿想成親,看著你孫子長大成人嗎?放心吧,一會你就能手術室出來,再過一個星期,你就能拿針繡花了。”文珊走了過來對麻婆說道。
她雖然沒聽懂麻婆先頭說的那些話,可是看大家的表情也知道是在交代后事,便領著孩子走了過來。
麻婆順勢伸手去抓文珊的手,用蹩腳的普通話說道:“娃啊,媽知道,你是個好女人,春生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氣,以后啊,有你陪著他,媽就放心了。媽這輩子最對不住的人就是我這個可憐的兒子,兒子啊,你別恨媽。”
麻春生聽了這話,忙抓住麻婆說:“媽,兒子不恨你,不恨,是兒子的錯。”
麻婆把麻春生的手放到了文珊手里,又空出一只手去握小孫子的手,“以后,你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要是能再給我添個孫女我就更知足了。”
“放心吧,媽,等你從醫院出來,眼睛也能看得見了,能幫我們帶諾諾了,我們回去就再要一個娃,一定給你生個漂亮的小孫女。”麻春生抹了一把眼淚,忙承諾了。
金珠聽著這些話都像是在交代遺言,連她都有些承受不住,更別說黎想了,所以這一次她主動去握住了黎想的手。
“好了,老人家,我們該進手術室了,你呀,放寬心吧,今天給你主刀的是我們醫院最好的大夫,一會你就能出來了。”一旁的護士催道。
“可不是這話,一會就能出來了。我們呀,就別耽誤人家,二姨,沒事的,我們就在外面等著你,你出來了想跟誰說話就跟誰說話,想看誰就看誰。還有你,阿想,也別光顧著哭了,把你外婆抱到床上去。”田豐順說。
黎想擦了下眼淚,走上前把麻婆抱到了推床上,護士推著麻婆往外走,眾人都跟著推車走,黎想和麻春生一人分站在推床的一旁。
黎想和麻春生跟著推床直接進了手術專用電梯,金珠他們幾個則進了另外一部電梯,等他們趕到頂樓時,麻婆已經進了手術室,黎想和麻春生兩個都靠在了墻上。
“春生,找個地方坐坐,我問過大夫了,這手術短的話要四五個小時,長的話要十多個小時。你肯定站不住。”文珊過來扶著麻春生找了個椅子坐下來。
金珠見黎想由于長時間的睡眠不足外加精神壓力過大,整個人也處在崩潰的邊緣,也扶著他找了個座,本來想把旁邊的位置讓給麻婆的姐姐,誰知黎想抓著金珠的手不松開。
“別走,陪我坐一會。”
金珠聽了這話只得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他的手一直緊緊地握著金珠的手。身子向后靠在了墻壁上。眼睛緊閉著。
而另一邊的麻春生坐下來之后,倒是勸文珊帶孩子先回去了,因為孩子實在太小。留在醫院太不方便,也怕感染了什么病菌。
本來,依麻春生和田豐順的意思,讓麻婆的姐姐也跟著一起回去。可老人家固執得很,死活不肯離開。眾人也不好再勸。
等待的時間最難熬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
二個小時過去了。
三個小時過去了。
黎想的頭慢慢地滑到了金珠的身上,金珠也不敢動彈,只好任由他靠著。
又不知過了多久,金珠聽見田豐順吩咐田方舟去買點牛奶和面包。便給田方舟發了個微信,讓他去看一眼金牛,給金牛送點吃的。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了。田方舟拎著一兜吃的回來的時候,文珊也拎著一大袋吃的上來了。
金珠雖然沒有什么胃口。不過她到底還是接了一罐牛奶,誰知她剛喝到一半時,黎想忽然大喊一聲“外婆”,然后睜開了眼睛。
“怎么了?做惡夢了吧?麻婆還在手術室呢。”金珠看著一臉茫然的黎想,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汗。
“我夢到外婆向我交代后事,告訴我,一定不能原諒我爸,否則,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黎想握著金珠的手說。
“你爸?你夢到你爸了?”
這是什么,遺言還是預言?
“我媽還說了什么?”麻春生聽到動靜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
黎想搖搖頭,眉頭打成個結,像是在回憶夢里的情形,“外婆跟我說,她要回家,要去找外公和媽媽,說。。。”
黎想的話沒說完,手術室的大門打開了,兩位穿著藍色手術服的大夫走了出來,眼睛搜尋了一圈,看向了麻春生,麻春生一看兩位大夫的手術服全都濺滿了血跡,腦子刷地一下變成了一片空白,緊緊地抓著黎想。
而黎想想站起來,試了兩下,第三下是金珠扶著他站起來的。
“病人的腦部腫瘤太大導致了腦部血管的擠壓變形,在切除的過程中引發了血管的爆裂,由于出血量太大,造成了血壓的劇烈波動和心率失常,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病人,病人沒能搶救過來。”
麻春生聽了這話,沖上去抓著大夫的手跪了下來,“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救我媽,救救我媽,血,我有血,抽我的,抽我的血,再試試。。。”
“你們還是準備料理后事吧,我們已經盡力了。”大夫也是一臉的無可奈何。
“不,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文珊走了過去想把他扶起來,誰知麻春生掙開了她,對著手術的大門以頭磕地,“媽,都是兒子的錯,是兒子害了你,害了姐,害了這個家,是兒子的錯,是兒子的錯。。。”
田豐順見麻春生聲嘶力竭地喊了幾聲突然暈倒了,急忙走了過去,和文珊一起扶起了他,把他平放到了兩張椅子上,而此時,麻婆的姐姐又開始哭喪了,田方舟忙把她扶到了樓梯口,告訴她醫院里不能哭喪。
令金珠意外的是,此時的黎想竟然出奇的冷靜起來了,他松開了金珠的手,走到了兩位大夫跟前,“我能不能去看看我外婆?”
大夫憐憫地看了一眼黎想,“稍微等一下,護士們正在清理手術現場。”
“舅媽,能不能聯系到一輛靈車,費用我付,我要帶外婆回家。”黎想對著文珊說。
“靈車,帶回家,這是什么意思?”文珊沒大理解這話。
“我不能讓外婆化成灰,我要帶她回家。”
“這?這可是有上千里的路呢。”文珊為難了。
“我們鄉下的風俗是土葬,既然我二姨托夢給了阿想,還是遵照她的意愿吧。”田豐順紅著眼圈說。
“我盡量試試。”文珊咬著牙答應了。
大不了,她就雇一輛廂貨把人拉回去了。
等待的空檔,黎想走到金珠面前,“金珠,你回賓館去,我記得你有暈血癥,你留下來我沒法照顧你,你能來見我外婆一面,外婆很高興,她不會怪你的。還有,回去后買張車票先回家,我到家后會跟你聯系。”
“阿想,我還是留下來。。。”金珠不忍心把黎想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這里面對一具冰冷的麻婆。
“聽話,你走吧,放心,我會好好的,為了你,我也會好好的。”黎想說完抱了一下金珠,貼著金珠的耳朵說道,“以后我沒有外婆,我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聽話,先回去。”
金珠感覺脖子里又有一股熱流進去了,這次的她沒有絲毫的猶豫便伸出手去拍了拍黎想的后背,“好,我答應你先回去。你也要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的。”
黎想聽了這話,再次緊緊地抱了下金珠才松開,把她送到了電梯口,看著她進了電梯他才轉身走到了手術室門口,他要在外婆出來的時候第一時間看到他,他相信外婆的靈魂肯定在,要不然也會剛剛給他托了那樣的一個夢。
幾分鐘后麻婆被推了出來,黎想接過了推床,掀開了白單子,看著外婆宛如熟睡的容顏,摸著外婆還有一點點體溫的身子,這一刻的黎想也撐不住了,趴在麻婆身上嗚嗚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什么“外婆,我帶你回家,外婆,我答應你的一定會做到”等語。
奇怪的是,暈過去的麻春生突然在這個時候睜開了眼睛,聽到黎想的話也跌跌撞撞地撲了過來,接著,田方舟扶著麻婆的姐姐也過來了。
“病人家屬請注意節制,這一層都是手術室,還有別的病人在做手術,你們這樣會影響別人的,想哭的話一會去太平間哭去。”護士勸道。
“春生,阿想,去買點裝裹的衣服,讓二姨安心走吧,別影響了別人。”田豐順說。
黎想聽了擦了擦眼淚,看著護士把外婆推走了,他這才問都需要買什么。
“一起去吧,你一個娃娃哪里懂這些?”田豐順嘆了口氣,看了一眼前悲痛得不能自已的麻春生,再看了一眼稚氣的黎想,這個時候的他無比慶幸他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