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接任八一女籃隊長一職開始,喬茗樂就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情緒。
她是八一女隊所有球員的領袖,不僅要帶領她們打好每一場球,更應該從方方面面影響她們,帶動她們,使整支球隊更加和諧,更加優秀。
當初老隊長離開的時候就告訴她,她接過的不光是一份榮譽,更是責任。
一開始當隊長的時候她還只是盡量模仿老隊長,盡量讓自己不出錯。時間久了,她發現責任這種東西就會深植進她的骨子里,遇事她不用想著怎么做,身體已經自然做出反應。
現在,她已經完全習慣隱藏自己。
雖然在國家隊她不是隊長,肩上的擔子沒有那么重,可她不管是在場上還是場下,都盡量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絕對不讓自己不好的情緒影響到隊友。
“說實話,喬茗樂,我是真的佩服死你了”,笑過之后,安靜一本正經的說道:“你說咱們仨當中數你年紀最小,打球的時間也最短,可還就數你最成熟。要是沒有你,我和瀟瀟在這次奧運會上還不定打成什么樣呢!”
“就是啊”,最喜歡譏諷她的葉瀟瀟也附和道:“從咱倆第一次見面我就感覺出來了,你這小姑娘不簡單,以后肯定把我的風頭全都搶走了。我的預感果然沒有錯,不過現在我一點兒也不生氣了,因為你有實力,即使你不去搶,你也會贏得掌聲和鮮花,還有勝利”。
“你們可別這么說,我的壓力好大啊”,她們正經起來,喬茗樂反而打起諢來:“你們覺得我是成熟,其實我就是太悶了。我還羨慕你們呢,真好,個子都那么高。不像我,球場柯基……”
“個子矮怎么了,你看人家A職籃的小土豆,身高只有一米六九。還沒你高呢,人家可是扣籃王!還有艾弗森,個子也不高吧,人家是球隊的當家球星,當年A職籃選秀的狀元。科比的順位都沒他高!還有那誰……”
安靜開始細數國際矮個子大牌球星,喬茗樂成功的將話題引開。
“所以,樂樂,你別自卑,個子矮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用你的實力證明,你矮,但是你很強”,葉瀟瀟總結道。
喬茗樂鄭重點頭,“你們說的沒錯,我矮。我光榮!”
三個人嬉笑打鬧,玩的挺開心,心情特別愉快。
可這愉快的心情并沒有持續多久。
第二天的比賽,她們遭遇了上半年剛打過一場球的隊伍。
那一次交手對手并沒有重視比賽,用了全替補陣容。
而這一次,她們派出了最強陣容。
這一場比賽的勝者將和另一組比賽的勝者爭奪奧運會金牌,敗者則只能爭奪銅牌。
Z國隊的姑娘們渴望有新的突破,渴望在本土的比賽上創造女籃新的歷史,渴望在自己的土地上、在自己的同胞面前,升起自己國家的國旗、奏響自己國家的國歌!
太過強烈的求勝欲并沒有給Z國隊的姑娘們帶來好運。比賽從一開始就陷入了對手的節奏中。
對手野蠻粗獷的打法讓Z國隊吃進了苦頭,她們多變的打法更是讓Z國隊焦頭爛額。
第一節比賽的前半段,Z國隊的姑娘們還有信心追分,可等到后半段的時候。已經完全被對手無懈可擊的防守以及犀利無比的進攻擊垮,自己的風格完全打不出來,就好像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人對手擺布。
觀賽的球迷也都焦急不已。
對手不是A國隊,賽前媒體也預測兩隊勝率是五五開,占據主場優勢的Z國隊勝率可能還更高一些。
因此。球迷對Z國隊的期待很高,都希望她們拿下這場比賽,闖進決賽,爭取奪下金牌。
隨著Z國隊落后的越來越多,他們的熱情也逐漸冷卻下來。開始還都激動的吶喊,到后來只有在志愿者帶頭助威的時候,才會有球迷喊幾聲“Z國隊加油”。
等到第三節后半段的時候,連志愿者都沒有心情組織大家加油助威了。
因為,全線崩潰的Z國隊已經落后對手三十分。
三十分!
Z國隊在剩下的時間不讓對手得分且自己的每一次進攻都有收獲的話,興許還有機會追回這個分差。
可大家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繼續掙扎下去,比分只會越拉越大。
第四節比賽一開始,顧百里就用了替補陣容。
喬茗樂頹然的坐在場邊,腦袋還有些懵。
她想不明白這場比賽怎么就打成了這樣。
戰術戰略都是隊員們根據對手的比賽視頻以及以往對陣對手的經驗制定出來的,應該會有效果才對啊!
還有她自己,也遇到了很大的麻煩。
她之前觀看視頻的時候,明明覺得自己已經很了解對方的后衛,覺得自己的綜合實力并不比對方弱,可真正對決的時候她才發現,對手的實力遠比她想象的要強大,甚至比A國隊的后衛實力都要強!
她把毛巾整個捂在自己臉上,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從沒有哪一刻,她像現在這樣無力,這樣懷疑自己。
她好像,并沒有像之前想的那樣強大。
在球隊需要她站出來的時候,她沒能突破自己,沒能給球隊帶來希望。
“喬茗樂,你沒事兒吧?”
身子被撞了一下,葉瀟瀟擔憂的聲音飄進耳朵里。
她把毛巾拿下來,對葉瀟瀟笑一笑,“沒事兒,就是有點兒累。”
葉瀟瀟眼圈兒有些紅,心慌的問道:“樂樂,Z國隊奧運會歷史上輸的最慘的比賽,輸給對手多少分?”
喬茗樂搖搖頭,“不知道”。
葉瀟瀟雙手交握放在胸前,“希望這一場不是歷史上輸的最慘的比賽。我想創造歷史,可不是這樣的歷史!”
她的祈禱沒有應驗。
比賽哨聲吹響的一刻,兩隊的比分也定格在90:56,Z國隊輸掉了整整34分,是征戰奧運歷史上輸的最慘的一場比賽。
同時也是女籃歷史上輸掉最多的比賽!
賽后的記者見面會,喬茗樂第一次在媒體記者面前掉了眼淚。
記者們并沒有問多苛刻的問題。顧百里也說比賽有起伏很正常,隊員們在前幾場比賽中已經證明了她們的實力,今天輸掉比賽既意外又正常。
可當一名記者單獨問喬茗樂問題的時候,她還是掉了眼淚。無法抑制的哭了起來。
記者的問題并不唐突,“喬茗樂,你對本場比賽怎么看?”
很官方的問法,以前她不知道回答過多少次這樣的問題,而這次。她只覺得好像有什么東西梗在嗓子里,說不出一個字。
眼淚也像是決堤的洪水,根本不受她的控制,噼噼啪啪的掉下來。
那個問問題的記者都嚇傻了,手足無措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不光他嚇壞了,主持人、教練員和其他運動員也都受了不小的驚嚇。
隊長輕輕握住她的手,悄聲問道:“喬茗樂,你沒事兒吧?要是不行咱們先撤。”
喬茗樂搖了搖頭,接過主持人遞過來的紙巾。把臉上的淚水擦干凈。
“對不起”,她哽咽著說道:“我也不想哭,不過我控制不住自己,讓大家見笑了,實在抱歉”。
整個大廳安靜的可怕,除了她帶著鼻音的說話聲,聽不到任何聲音。
她繼續說道:“我先回答剛才那位記者朋友的問題。這場比賽,絕對是我籃球生涯最糟糕的比賽之一。當然,這個糟糕不止因為我們大比分輸掉了比賽,創造了Z國隊歷史上最大比分輸球的歷史。更是因為我在球場上無能為力的那種體驗。以前,不管是多困難的比賽,我總能找到合適的方法盡量改變頹勢。可是這一場,我好像沒帶大腦上場。在困境的時候我簡直不能思考。這種無助的感覺我還是第一次體驗,當然,希望以后也別再有這樣的體驗”。
說完,她想笑一下,可用盡力氣也扯不開嘴角。
后來她干脆放棄,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哭都哭過了。笑不笑也無所謂了。
“那請問喬茗樂,你對下一場爭奪銅牌的比賽還有什么期待?”又一名記者站起來問道。
喬茗樂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除了眼圈兒紅紅,已經恢復平常淡定穩重的模樣。
只就她現在這個模樣,更讓人心疼。
在大廳角落里的康楚修定定的看著自己媳婦,真想現在就不管不顧的沖過去,把她護在懷里,告訴她輸了比賽沒什么,即便她不打籃球了也沒什么,她還有他啊。
可他到底什么都沒有做,因為了解喬茗樂,她肯定不希望他做這些。她那么要強,這一次竟然沒控制住自己在媒體面前掉了眼淚,就相當于在媒體甚至全國球迷面前跌了一個大跤,若不是她自己爬起來,這件事她肯定會耿耿于懷一輩子!
康楚修想的不錯,現在喬茗樂心里想的就是用自己的榮光掩蓋今日的失態,她必須要做些什么,不為別人,只為她自己。
“下一場比賽我們當然希望能有好的表現,能取得勝利奪取銅牌。百年奧運第一次在Z國舉辦,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參加本土舉辦的奧運會,所以我很珍惜這次的經歷,我會盡我所能,和我的隊友們一起,爭取勝利”。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聲音不大,甚至還有鼻音,但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的決心。
記者會后,隊員們就要乘坐大巴車回奧運村。
去乘坐大巴的時候,有一些球迷就守在大巴車外的護欄邊上,見到她們過來紛紛舉起手中的牌子。
都是給她們加油鼓勁兒的話。
還有一個牌子是給喬茗樂的——小喬,我們永遠支持你。
喬茗樂對他們笑了下,還揮了揮手,鉆進了大巴車里。
這些球迷有時候真的很煩人,會在她持續低谷的時候罵她,有時候會不管現實狀況做一些讓人討厭的事情,可到了關鍵時刻,依然站在她身后支持的她的,也依然是他們。
“喬茗樂,別灰心,我們還有機會”坐在她身邊的隊長拍了拍她的肩膀,緩聲說道:“聯賽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心事重,你不能一個人承擔球隊的所有事,不管是輸還是贏,都是十二個人的事,你懂嗎?”
隊長沒說“是場上五個人的事”是把替補球員也算了進去,這才是一支隊伍,場上場下的隊員加起來,十二人,一個整體。
喬茗樂輕輕點了點頭,“隊長,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就是這樣的性格,改不了了。而且,我打的位置也不容許我放松警惕”。
“不管怎么樣,已經發生的事情我們都改不了,還是要著眼未來,下一場,一定要好好打!”隊長笑著對她道。
在一場輸掉三十四分的比賽之后,若是她們不能打出一場精彩的比賽,她們,還有她們的教練顧百里還不知道要承受外界多大的壓力。
所以,她們已經被那輸掉的三十四分逼到了死角,沒有退路,只能向前。
“放心”,喬茗樂伸手握住隊長的手,“下一場比賽我肯定帶腦子”。
回到奧運村,顧百里還特特開了一個總結大會,主要就是總結上一場比賽的問題。
雖然隊員們都想讓自己盡快從比賽失利的悲觀情緒中走出來,可效果并不理想。
發言不踴躍,大家都低垂著頭,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孩子們,大家都想成為好的歷史的創造者,可現實是,歷史不光有好的,也總一些不好的歷史被創造出來。如果我們不小心跌進了谷底,不要太失意,孩子們,我們總能爬出來。從最低點往上爬,當爬到頂峰的時候,才會更有成就感,不是嗎?”顧百里語重心長的說道。
“既然你們都不想發言,那我就幫你們總結總結”,他話鋒一轉,語氣也嚴厲起來。
“首先就說你,喬茗樂。你這孩子我挺喜歡,從八一青年隊的時候我就覺得你這孩子以后要達到的高度肯定會讓我吃驚,這幾年你做的也確實不錯,至于今天的比賽,我只想對你說一句話”,說到這里,他突然停了下來,蒼老卻并不渾濁的雙眼直直的看著她,隱隱的,好似還帶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