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噩夢
眼見謝安瑩領著王氏進了主屋。瓊華院中一處廂房里,一群人齊刷刷地松了一口氣:“吁——”
發出這一陣嘆息的不是別人,正是之前來點紅燭的那一群人——平日侯府里最得臉面的、世安院里的那群奴才。
此時這群人正賊眉鼠眼地躲在廂房中。因為來得人太多,大約十幾個人擠在一處,又都偷偷扒著窗戶縫朝外看……以至于廂房里的情形,更顯得怪異至極。
方才謝安瑩與王氏來得太快,他們根本就來不及離開院子。所以只能躲進廂房之中,等王氏走了,再回去領罰。
……要真說起來,也不能全怪那瞎子來得快。
比如有些人,就不這么覺得……
一個婆子并沒上去扒窗戶偷看,而是坐在廂房角落的地上,可憐兮兮地哼唧著。她的一條腿畸形地扭曲著,眼神有些不滿地看向冷月的背影——要不是冷月讓她們提前安置高處的紅燭,她也就不會被倒下來的架子砸傷了腿。
這能怪得著那瞎子嗎?
別看那架子又老又舊不起眼,那也是鐵力木制的!鐵力木是這世上最沉重的木頭了,幸虧是砸在了她這皮糙肉厚的身上……要是冷月姑娘那等嬌氣的,挨上這一下,那還不得當場折了胳膊腿,以后成了廢人,哭都沒地方哭去!
婆子心中酸溜溜地想著……明明是冷月出的主意,怎么就沒砸到她身上去呢!
像婆子這樣想的人還有很多。
方才他們不是被砸傷了手腳,就是被蠟燭燙傷了頭臉。
那么高的架子倒下來,上面的蠟燭燒得他們頭發都禿了一半!大家雖然不敢大聲喊疼或者是抱怨,但心中總是難免有些怨懟的。
除了對冷月的怨懟,或許也有一些對謝安瑩的懼怕吧……
冷月心里明白卻一言不發,只陰著一張臉從窗欞的縫隙向外看著。直到確定謝安瑩和王氏已經進屋之后,她這才退開窗邊,站在屋子當中發起呆來。
別人都以為冷月沒事,冷月自己卻心中明白,她背后后的衣衫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天氣不冷也不熱,為什么會出汗?
冷月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是大夫人的丫鬟,而且是貼身伺候的一等大丫鬟。要說替大夫人辦事,多難的事情她也能做好,要不大夫人怎會這么信任她?
她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驚慌失措過!
首先,要在最短的時間里布置紅燭。而后,紅燭不能像是剛燃燒起來的,所以要從中截斷。再之后,又發現沒有星宿圖譜。最后,待找來星宿圖譜之后,高處的架子因為老舊,又紛紛塌了下來。接連著,砸倒了書桌,掀翻了多寶閣,還砸傷了好幾個下人……
就連她的手上,也被剮蹭破了好大一塊皮肉,到現在還在汩汩流血。
她卻根本來不及說什么,只能用帕子按住傷口,快速地使喚著沒受傷的人——先是清理了現場那些碎了的瓶瓶罐罐,然后又命人迅速從庫房中取來新的家什和古董擺上。
之后還不能歇一口氣,因為還要按照星宿圖譜再點一遍蠟燭……
本來以為二十八只蠟燭,取十四根截成一半,還能剩下十四跟。現在可好,先前那一半全砸壞了……一點沒給夫人儉省不說,反而又填進去一庫房的家私擺件……
短短片刻,冷月就像做了一場噩夢一般。
噩夢總會醒來,然而她填進去那些東西,卻已經被王氏看見……怕是再難拿回來了。
可不放又不行!要是王氏看不上大姑娘,夫人盤問下來她仍然難逃其咎。而剛才時間那樣緊迫……
現在只能求菩薩保佑,她從庫房拿到的,都是些不太值錢的東西了!
……而這件事情,到底要不要跟夫人匯報?如果匯報了,估計她也得挨上十板子吧!
不,要不……還是不說了。
冷月心中沒來由地慌亂。
不知為什么,她總覺得,自從那瞎子踏出了這瓊華院,就像……就像掘了鬼門關,放出了魑魅惡鬼一般。這才一個早上,便已經將整個府邸攪了個天翻地覆!攪得他們這一群人受傷受罰,一大堆差事不能做,還被堵在這又臟又暗的廂房里。
可是,可是更讓冷月頭疼不已的是,那瞎子從始至終什么都沒做呀!
謝安瑩領著王氏進了屋子,她對眼前的一切非常滿意。
原來那些黑黢黢的鐵力木架子果然倒了。雖然不知道砸中哪個奴才沒有,不過看樣子,是砸翻了不少瓶瓶罐罐。
原先多寶格上那些個瓶罐,都是城里小工匠練手的活計。最多是仿著名家制的……就算拿出去也賣不了幾個錢。
現在換上眼前這些,明顯是好多了。
金攢花獅鳥的雙耳瓶、白琉璃煅燒纏枝紅梅罐、八仙慶壽的碧玉學士盤……雖然都不是珍珠翡翠那種值錢的底子,可稍微懂行的人就不難看出,這幾樣可都是有年頭的物件了!
謝安瑩真想開心地跑出去,去跟躲在廂房中的冷月說一句:“手氣不錯啊!”
不過冷月值得稱贊的,遠不只是她的好手氣。
瞧瞧眼前這些迷離的紅色燭光,高低擺放的位置還真與星宿圖譜上的差不多。
雖然有幾支的位置錯了,但除了自己,平陽侯府還有誰會懂得這些,誰能看得出來呢?
王氏?
王氏也就只配懂得些后宅陰私!
……王氏已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她是個有見識的,屋子里有多少值錢物件,她一眼就能估出大概來。單單是一面多寶閣,上頭那些玩意少說就得七八千兩!
再看看這滿屋紅燭,和地上之前就有的殘破燭淚……
還以為謝大姑娘過的什么苦日子呢!卻原來這瞎子才是被謝家捧在掌上的嬌女!?
“夫人可瞧見了?”謝安瑩笑得心滿意足,她甚至扯著裙子在燭光中轉了一個圈,“安珍雖然看不見,不過安珍卻能感覺到。每一支燭火都是暖的,這樣安珍就不怕了。”
謝安瑩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純善天真得就像一個仙子一樣。
可誰都不知道,就連王氏這種精通后宅陰私的女人也不知道,她要這一屋子的東西和紅燭,除了引誘王氏之外,還有其他的作用。
——既然她答應了紅提,以后都穿天一閣的衣裙。那么,接下來無論是誰來鬧事,也休想將本該屬于她的東西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