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雅事
榮箏踏進了馬氏的屋子,見馬氏端坐在炕上,旁邊立著個周嬤嬤,手里捧著個茶盤。
榮箏福了福身,慢條斯理的說:“太太找我有什么事?”
馬氏見榮箏沒什么異樣,先看了一眼周嬤嬤,周嬤嬤卻猜不透站在跟前的榮箏,一臉的疑惑。
馬氏這里開口了:“好姑娘找你過來問你一件事。”
榮箏低眉順眼,一副愿聞其詳的樣子。
馬氏見榮箏如此恭肅,心道很好。她是長輩難道還怕了一個黃毛丫頭不成?她慢悠悠的飲了一口茶,緩緩說道:“聽說你要攆晴芳出去,剛才她們母女來我這里求情,不知你能給個什么說法?”
榮箏道:“晴芳做了什么她心里明白。”
“哦?晴芳口口聲聲說有人陷害她,箏姐兒你不查個明白就這樣把人攆了,不是叫下面的人寒心?”
榮箏斂眉道:“這是我房里的事,就不勞太太費心了。我這個人是有底線的,沒有觸及到底線什么都好說。”
馬氏冷笑道:“還真是端莊賢惠啊。”
榮箏說:“晴芳的事不用再議了,我既然決定趕她出去,就不會再出爾反爾。太太也不用替她說情。晴芳的缺我已經安排好了,不用太太再往我房里塞人。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下去了。”
馬氏見榮箏一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樣子不由得火大,厲聲道:“我做母親的難道連女兒房里的事也不能管?當初你爹爹走的時候可是讓我好好管教你。你竟然一點情面也不給我留。”
榮箏冷笑了兩聲,搖搖頭,不想和馬氏再計較下去,福了福身,自個兒就出去了。
馬氏便和周嬤嬤說:“你看看她目中無人的樣子!”
“太太息怒。看樣子是我們多慮了,三小姐她未必知道那事。要不然她才見了你,能沉住氣?”
馬氏知道榮箏以前是一點就著的性子,隱忍到這份上的確不像她的作風,暫且信了周嬤嬤的話。說道:“可能是我們多慮了。你小叔子的事可要盡快找到,不然只怕日夜都不心安。如今還得想想,當真到了紙包不住火的時候,我們該怎么辦?”
周嬤嬤緩緩跪了下來。說道:“太太放心,若老爺當真知道了要怪罪,到時候老奴把一切的罪名都擔過來。只求太太能善待我那一雙可憐的兒女。”
馬氏見周嬤嬤如此忠心,不免有些感慨,親手扶了周嬤嬤起來。并道:“我認了他們做養子、養女,就當報答你的恩德。”
周嬤嬤不免涕淚雨下。
“太太,三小姐果真留不得了。太太還是盡快給三小姐找門親事把她給嫁出去吧。”
馬氏嘆道:“現在哪里有那么容易,我倒是想把她嫁出去。只是你知道的,講究的人家可是不愿意娶她,這也不能全怪我們。那么上不了臺面的,我們老爺又瞧不上。前面說的王府長公子,瞅著覺得還不錯,哪知老爺又不答應,如今上哪里還去找這樣滿意的。”
榮箏全然不顧馬氏的意思。做主便把晴芳逐出了她的院子。后來聽說馬氏本來要收留晴芳的,可是從晴芳的箱子里搜出了榮箏的耳墜是實實在在的事,沒有證據證明并不是晴芳拿的。讓一個背了賊名的丫頭繼續留在府里做事不服眾,馬氏無可奈何,只好讓蔣嫂子把她女兒給領回去。
梅芬補了晴芳的缺,梅芬的缺紫蘇去問了榮箏的意思:“小姐,我們房里什么時候再添一個人呢?”
榮箏想了下方道:“依我看也不比四個六個什么定例規矩的,先這樣混著吧。以后人手卻是忙不開了再說。”
紫蘇笑道:“還以為小姐會說要把梅芬她妹子接進來呢。”
榮箏道:“她姐姐在我們這里,不見得讓妹妹也跟著進來。白家就這么兩姐妹,兩個女兒都不在跟前的話肯定會膝下凄涼。要是他們自己開了口的話再說吧。”
榮箏讓紫蘇把房里服侍的人都叫到了花廳上。從一等丫鬟到做粗活的婆子,房里現在一共七個人。
榮箏把這些人都看了一圈,說道:“留下的,我相信你們都是忠心侍主的。我平身最很吃里扒外和手腳不干凈的。在我這邊做事只要記得勤謹二字就成。不需要你十分的能干,但必須要讓我看到你的忠心。這個月鋪子上有盈利,賺來的錢我就給你發了賞紅。”
眾人紛紛道謝。
榮箏向來賞罰分明,點頭道:“好好的跟著我,以后總虧待不了你們。”
三月即將走完,四月初八是榮箏的生辰。今年肯定不會過了。
榮箏倒也無所謂,過一次生日就老一歲,永遠十幾歲的樣子也挺好的。
肖家兄弟去安陽已經五天了,這五天里榮箏何曾睡過一個安穩覺,日夜都在懸心路上會不會出什么意外。
在三月二十六這一天,她收到了端惠郡主的帖子邀了她二十八去棲霞山莊賞芍藥,信上還說會專門派轎子來接送。郡主如此禮遇榮箏自然拒絕不了。
為了這次邀請,榮箏還準備了小禮物。是別永貴跟著李管事去京城偶然中購來的一套珍貴的《水仙操》琴譜。榮箏自己抄了一份,打算把原版送給郡主。
到了二十八這天一早,端惠郡主果然派了一頂青綢小轎來接榮箏去山莊那邊。榮箏帶了如意而往。
等榮箏趕到山莊,轎廳落轎的時候,見前面同樣一頂小轎,里面走出個女孩兒。榮箏一喜,忙上前招呼:“十五小姐!”
李十五娘扭頭去看,卻見榮箏已經走了上來,十五娘含笑道:“榮三小姐,你也來了。”
榮箏不免和十五娘契闊:“最近可好?”
十五娘道:“我還好,馬馬虎虎的。”不過她看榮箏的眼神卻帶著擔憂。她親昵的挽了榮箏的胳膊,兩人把身后的隨從們甩出了一段距離。
“我在家聽說你出事了,可要不要緊?”
榮箏微笑道:“沒事的,已經過去好些天了。你看我現在還不是頭是頭,腳是腳的,什么也沒缺。”
李十五娘見榮箏提起這事竟然一點不在意。心下佩服,又道:“到底是你,要換作了我,只怕嚇都嚇死了。”
李十五娘這番話和榮筱前面說的無異。其實榮箏回想那夜的經過時也會后怕。心道要不是遇見了他,誰會曉得后來如何呢。
雖然那個楊秀說本來沒有想過要傷害她,可是那三個兇神惡煞的,一看就知道沒安好心,她必定是兇多吉少。
兩人說話間已經到了錦繡院。
兩人目之所及。錦繡院已經被數盆從別處搬來的芍藥花妝扮得與日不同。從廊上到院子里擺放了有數百盆的芍藥,姹紫嫣紅一片,蜂舞蝶繞十分的熱鬧。
沐寶紋看見這兩人一道來了,忙迎了上來,一手拉了一個笑道:“十五小姐,榮三小姐,你們倆倒趕巧。”
李十五娘笑說:“在門口遇見的。”
原來是端惠郡主請了幾個年輕女孩子來山莊玩,又怕自己郡主加孀居的身份讓這些年輕的女孩子們有隔閡,于是便去請了沐寶紋來這里幫她招呼客人。沐寶紋十分來事,一聽說就滿口答應了。
榮箏又問寶紋:“今天還有哪些人來?”
沐寶紋笑道:“趙小姐一會兒過來。郡主大姐就請了你們三個沒有再請別人。”
大家齊至花廳,端惠郡主才從次間出來。榮箏舉目看去,只見端惠郡主今天梳了個別致的牡丹頭,戴著點翠的頭面,鬢邊簪了一朵白色如酒杯大小的芍藥。蜜合色的滾銀邊寬袖褙子,露出一截藕荷色的褶子裙。
兩人齊齊的端惠郡主行了禮,郡主頷首說:“請你們來玩,別太拘禮。”
后來李十五娘悄聲在榮箏耳邊說:“我們郡主這一身打扮素凈不失雅致。”
榮箏贊許的點點頭。她把琴譜奉上,端惠郡主翻看了兩眼,點頭笑道:“這《水仙操》以前只是聽說過。卻沒見過。你送這個給我也太貴重了。”
榮箏笑道:“我也是偶然得的,郡主琴藝高超,正好是寶劍配英雄。”
端惠命人仔細收起來,點頭道:“榮三小姐還是這樣會說話。長了一張巧嘴。”
李十五娘突然笑著插了句嘴:“榮三小姐人還沒過來,嫁妝倒先來了。”
此言一出,其余的三個人皆有些尷尬,看樣子李十五娘不曉得兩家并沒能順利的聯姻。榮箏微紅了臉,訕訕然的說:“十五小姐說什么呢。”
沐寶紋忙道:“這個趙小姐怎么還不來,郡主大姐。我讓人再去看看。”
端惠郡主也順勢說道:“去看看吧,別是路上被絆住了。”
李十五娘見這三人的反應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她暗暗的拉了拉榮箏的衣袖,低聲道:“阿箏,我什么地方說錯了,你別怪罪啊。”
榮箏淡然一笑:“沒什么。”
端惠郡主為了緩和氣氛這才說:“家里的花開得這般好,我一個孀居的人看著也沒什么意思,所以請你們一道來玩。一會兒等到趙小姐來了,你們吟詩作對,彈琴作畫都行。千萬別受什么拘束。我像你們這么大的時候也是愛熱鬧又淘氣的。”
兩人忙應著是。
又過了半刻鐘,趙小姐終于姍姍而來,一進花廳就忙給端惠賠罪:“郡主娘娘,實在是失禮了。出門的時候有事絆住了,讓郡主娘娘好等。”
端惠微笑道:“不算太晚。”
趙小姐又給榮箏和李十五娘相互見了禮。
趙小姐閨名趙繡茹,她祖父曾任國子監祭酒,伯父是翰林侍讀學士,同胞的哥哥趙翎去年鄉試,正好中了解元。出生在這樣的一個書香門第,翰墨世家。別說族中的男兒,就是趙家的女子們,也個個讀書識字。趙繡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汴梁的仕女圈子里早就有了“趙才女”的雅號。
端惠便和趙繡茹說:“剛才我得了一個寶貝,你能不能撫?”說著便又把那《水仙操》取了來,讓趙繡茹看。
趙繡茹恭恭敬敬的接過琴譜粗略的看了一通,抿嘴微笑:“當真是件寶貝。”
端惠看了一眼榮箏,又說:“有了好琴譜,自然該有好的琴師。”
廊上早就設好了琴桌香爐。端惠命趙繡茹撫一支來。
沐寶紋突然指著李十五娘和端惠說:“郡主大姐,十五娘會丹青,不如讓趙小姐撫琴的同時,讓十五娘作畫。琴止,畫止。最后讓榮三小姐題跋,如何?”
端惠笑道:“果然有些意思。”
當下廊上另設了一棖桌,又命人取了畫料、宣紙、水盂等物事來。李十五娘知道趙繡茹的名聲,如今又在郡主面前,便有些不敢下筆。榮箏在她耳邊低聲道:“你怕什么,不過是讓郡主一樂,又不是要評個高下。”
李十五娘忙道:“是我自己太小心翼翼了。你說得對,我信手畫幾筆,不至于讓郡主為難。”
榮箏贊許的點點頭。
當下趙繡茹撫琴,李十五娘作畫。沐寶紋和榮箏兩個一會兒聽琴,一會兒看畫。端惠郡主則坐在廊下靜靜的品茗。
趙繡茹因為初見此譜,手法有些生疏,有些地方不免會出現銜接不上會斷斷續續的。這次撫得有些不盡人意。趙繡茹撫完琴,便屈禮道:“實在是抱歉。”
端惠說:“第一遍能如此已經很好了。”
這里李十五娘也畫好了一張芍藥,色澤飽滿,很是生動。端惠點頭稱好,又問趙繡茹:“十五小姐這畫如何?”
趙繡茹稱贊道:“果然是術業有專攻。實在精妙。這花上停留的蜜蜂雖然才寥寥幾筆,已經十分生動了。”
端惠便命榮箏題跋。榮箏飽蘸濃墨,寫下了“己酉年三月廿八,賞芍藥于棲霞山莊”等字眼。
端惠便笑問寶紋:“三妹子陪我下一局棋吧?”
寶紋忙道:“我棋藝很平常,就是郡主大姐讓我五個子我也不見得能贏。還是讓趙小姐陪您下吧。這畫好,我讓人找好木頭裝裱了,替郡主大姐掛起來。”
端惠笑道:“你倒會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