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張家大爺拿了帖子過來,盡管家里吹著最先進的空調,張太太還是笑吟吟的拿著她那把家常用的美人兒小團扇,給自己丈夫扇了幾下風,一面又招手叫酸梅湯。女傭端著琺瑯托盤走過來,并不放在桌子上,而是恭敬的彎腰。
張太太親自把酸梅湯捧給張家大爺。
張家大爺心里還盤算著一些事兒,看見太太這樣殷勤,也很配合的喝了一口酸梅湯,半瞇著眼睛露出享受的表情來。
張太太的理論,其實訓練丈夫,就跟訓練小狗也差不多,一定要讓他知道你什么時候是喜歡的,什么時候是生氣的,做了喜歡的事就要笑臉相迎,做了不喜歡的事情就要黑臉相對。這雖然是最基礎的道理,但是做好了收益就會非常大。
有的太太喜歡錢,每次丈夫給她買了東西或者往家里拿了錢,她就熱情殷勤的過分,以至于丈夫那怕在外面借錢也要經常帶錢回家,這就屬于馴夫的最高境界了。
至于那些裝成小白蓮花,支支吾吾欲語還休的,也得丈夫配合,萬一丈夫認為你體貼大度,艱苦樸素,是可以受苦受委屈的,那最后的結果就有些悲慘了。
張家大爺很是享受了一會兒張太太的優待,終于叮囑了一句:
“去玩就好了,不要隨便承諾什么。”
張太太略帶嗔怪的飛了一個媚眼兒:
“我那里敢,這一家子,就是我是外姓人。”
她以為丈夫是說的是相親會里,讓她不要隨便答應別人提親的問題。這又怎么可能那。她也不是傻子,再有,她雖然熱情,其實并不能真的做主。
張家大爺說的確是另一回事,他跟太太胡亂聊了幾句,起身去了養老院,給張老太爺請安。張老太爺拿了一個放大鏡,正在看平鋪在桌子上的地圖。
呵呵笑著招呼兒子坐下。
“今天又有什么麻煩事?”
張老太爺日夜苦心謀劃,三五日的總也要遇見一些復雜的狀況。
張家大爺并不坐,湊近了桌案,也看那張地圖,用手在東南角的位置畫圈圈。
“現在的軍政格局,真是瞬息萬變,還是一個老麻煩,總是希望山東先生能表明態度。我們這里依舊說的是套話,山東先生是研究學問的,不談國事。”
張老太爺在一張硬木的圈椅上坐了,點頭說:
“都不安穩那!”
張家大爺趕緊笑著安慰:
“還算安穩,并沒有什么逼迫的動靜。”
如今軍政上面,數的上號的前十位大佬,基本都是出身貧寒,自己有人才又交了大運才發展起來的。現在管轄上海一地的孫督軍,原籍也是山東,幼年喪父,母親改嫁三次,他也跟著顛沛流離。直到他一個姐姐嫁了軍官做姨太太,他才跟著投靠安定下來,然后出洋留學,回國練兵,一步一步達到今天的位置,才五十歲而已。
東北王也是跟他差不多的步驟,幼年喪父,做過醫牛醫馬的獸醫,去做土匪,被滿清招安,帶兵打地盤,一步一步到今天的地位
。也才五十來歲。
比起他們來,山東先生的出身要高了很多,家中有田,金銀堆到長毛,最關鍵的父親和祖父都在世,極其寵愛,所以實在沒有必要去投效他們。
想到這里,張老太爺和張家大爺相視一笑。
山東先生的條件雖然如此之好,然而也有一個巨大的,所以不得不低調做人。以至于和同病相憐的萬仙兒一起,被押送去督軍府的相親會。黃六小姐也一起跟著去,她倒是一副很開心的樣子,特意制了一件拖地的長裙,用六姑媽給的新鮮布料。
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孫督軍的府邸,當然不會建在外灘租界,從跑馬地往北一條筆直的馬路,行過一公里的距離,就是地道的中國地盤了。前有流水,后有小山丘,風水的格局也足夠板正。
這里原本是一位通洋富商的宅邸,后來兵禍連連,就“被捐獻”了出來。富商十分考究,請來的建筑師學貫東西,建筑帶了些藝術之感,在一定程度上掩蓋了大部分的兵匪之氣。
孫督軍改了明衛成暗衛,所以粗魯的看上去,權貴家的公子和小姐們也不覺得太膽怯,等過來游玩過幾次,受到督軍府三太太的熱絡招待。原本的顧忌也都慢慢的消散了。
有酒有花有美人,這也變成了一處消遣的所在。
黃家四房小姐們是第一次來,央了黃大舅舅帶路,請帖都只是個簡單的通行證,并不會規定的很嚴格,在人數上并沒有限制。可是被邀請的名媛淑女們一般也只帶自己最親近的堂姐妹和表姐妹,普通的手帕交是很少照顧的。
黃大舅舅領著她們進了門,就被聽差們引去了不同的廳堂,黃大舅舅自然是去官僚們的抽煙室,小姐們就多繞了一圈,去后院東邊的花廳。
因為黃大舅媽并不愿意過來,所以黃小姐們是略微有些尷尬的,沒有引薦的人,但是她們可都不是一般的人物,都有幾分交際的人才。和里面的世家小姐們,雖然沒有直接請人家帶來舞會的交情,但是面熟的是有三五個的,能說上話的也有一兩個。
黃小姐們只要進了門,還是可以保持應有的體面的,很快跟一位姓盛,一位姓宋的小姐攀談起來。
過了一會兒,舞會的主人三太太又親自帶了三位小姐過來,拉著其中一位小姐的手,反復叮囑了幾句,又拜托孫七小姐親自照看。
黃小姐一面和朋友們互相夸贊著衣裙,一面抬頭看過去,認出了新來的三個小姐都是她們的熟人,一個是自家嫡親的堂妹,一個是嫡親的表妹,另有一個是表妹的同學。
黃家四房姐妹兩個笑著走了過來,拉了表妹張美溪的手:
“可真是巧,你們也來了?”
黃六小姐直白憨蠢:
“你們是不想帶我,現在我也來了!”
她一伸手扯張美溪的袖子,表示跟張美溪的關系要比堂姐們親密些。
四房的兩個黃小姐頓時有些黑臉:
不管自己家里有多少的小算計,怎么可以在外人面前說出來,蠢成這個樣子,實在是拿不出來手,每次在交際的場合,單是為了照顧這個堂妹,就要費很大的心思,最關鍵的是她還不領情。
如今已經這樣,少不得還要再硬著頭皮帶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