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從趙府出來,怏怏地上了車。
這次,趙高沒有送他,他也沒有在意。趙高都那樣了,計較他干嘛?
回頭看看門楣依舊光鮮的趙府,他的心也有些戚戚然。
過去,那是什么日子呀,烈火烹油!
現在,趙高不但停職了,而且,人死了一大片,錢也折騰出去不少。
趙府門前的排水工程還在做,趙高不讓停下,他的說法是,那妖孽一直是藏著的,這一動工,怕是把妖孽驚動了,所以,它才這么折騰。可是,如果他就此停下,妖孽會以為,他趙高怕了它了。
“哼,除了皇上,趙高怕過何人!”這是趙高的原話。
想起趙高赤紅的眼睛,胡亥就想,他肯定是快瘋了!
趙高如今連自己都保不住了,怎么能管得了他,想到這兒,胡亥不由神情黯然。
回到家,仇富就迎了上來,一副心懷鬼胎的樣子。
“有事兒就說!”他懶懶地撂下一句話,就把自己往床榻上一扔。
仇富往床榻前蹭了一步,彎下腰說:“公子,他們膽子真大!”
胡亥扭頭,瞥了他一眼,說:“把話說明白了!”
“哎,公子,那個曹大鵬,從工地上弄了個活人,是顧魚幫著送過來的,也轉到柳亭那個院子里去了!”
胡亥一激靈坐了起來,“說詳細點兒!”
“公子,顧魚不是曹大鵬的大舅子嗎?這兩天盯著曹大鵬的六石說,顧魚趕著車到了那院子外面,從車上扛了一麻袋東西就進去了。那麻袋里的東西還在動,還出了聲兒呢!后來他跟蹤顧魚,發現他向著皇陵工地的方向去了。再悄悄一打聽,才知道工地這兩天出了工傷事故,有人砸傷了,被送去治療了。”
胡亥抿著嘴唇不說話了。
剛剛,仇富講,他們膽子真大,他現在也覺得他們膽子夠大。
工地人的人,大多是各地來的刑徒,咸陽本地人極少,這要是死傷幾個,根本沒有家屬找上門來要說法,而從工地管理上來說,向上面報一個自然減員就可以了。畢竟是那么大的工程,死傷都是難以避免的。
而如果他們是故意造成“自然減員”呢,那就是不折不扣的犯罪了!
高哥哥,你這到底是要做什么呀?
“公子,六石說,工地的倉庫運進了一些丹砂原礦,但是顧魚讓人留了一些,送到天生長藥店去了。而曹大鵬的跟班又從天生長藥店買了好些加工好的丹砂。這會不會……”
胡亥翻著白眼想了半天。
從藥店買丹砂的,一般是術士,他們煉丹總是離不了這些礦物的。小寒以前畫畫,顏料里的朱砂(丹砂)據她說也是從藥店里買的。那么,曹大鵬的跟班買大量的丹砂,這說明什么呢?
“解毒防腐?”他脫口而出。丹砂的作用很多人都知道的。
仇富暗暗點頭,他也是這么猜的,只不過,這話從公子口里出來,那就更省了他的事兒了。在公子面前,他不需要顯得那么聰明。
“仇富,目前咱們該怎么辦?”胡亥忽然興奮起來。
“咱們?”這稱呼讓仇富驚了一下,好久,胡亥都不說“咱們”了。他那樣的人,怎么能和下人說“咱們”呢?
“對,接下來呢?”胡亥一轉身跳下地來,鞋子都沒穿上,就搓著手問。
仇富搖搖頭,他知道接下來胡亥肯定有主意,但那個層次的事情他就不想摻和了。
“也罷,也罷,我再想想,你下去吧!”他向外揮了揮手,輕率得像驅趕一只蒼蠅。
胡亥當然是有主意的。他把主意打在將閭身上。
將閭不是跟高哥哥扳了一回手腕子嗎,那你們倆就接著扳唄!
他到將閭家,云山霧罩地聊了會兒農莊收成,話題就轉到了街市奇聞。
“將閭哥,我最近有點擔心呢!”
將閭問:“怎么了呢?你這不是好好的嗎?”
胡亥搖著頭,憂心忡忡地說:“我不是為自己擔心,我反正也是沒什么出息、混吃等死的命。我是擔心高哥哥要出事!他要出了事,那就可能是一輩子不受待見了!”
將閭一怔,就盯著他那雙桃花眼細細琢磨。心說,可以呀,小猴崽子長大了,懂得這么說話了!
胡亥繼續擔憂地說:“有個賣熏兔的天天到咸陽縣衙叫罵,這事,哥你聽說過吧?”
將閭點點頭。
“那哥哥你聽說過皇陵工地上出工傷的事嗎?
將閭搖搖頭。
“咳,哥呀,你每天都做什么去了?”胡亥做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將閭呵呵一笑,看著他表演。他倒要看看他接下來能說出啥來。
“哥,你不覺得人失蹤了很蹊蹺嗎?”
將閭撓撓頭,說:“還沒想過這事兒,你一說,便覺得蹊蹺了。”
胡亥壓低聲音,把頭湊過來說:“哥呀,跟你說一件事,你別捅出去,這事兒呀,八成跟高哥哥有關!“
將閭不明就里地“嗯?”了一下。
胡亥接著說:“哥呀,宅子里的下人偶然發現,高哥哥的大舅子和好幾件事情都有關,那死了老婆、丟了人的、還有工地上的傷者,據說,那傷了的人并不至于要命,可是,人在哪兒呢?”
高不由得豎起眉毛,這是在說人命案子嗎?
“哥呀,人死了,要是因病不治的話還好說,要是……,要是莫名奇妙地就沒了,就,就很難說了!”他的臉上現出深深的擔憂。
高眨巴眨巴眼睛,照這么說,這案子確實蹊蹺啊!
他禁不住發問:“這事兒怎么非跟病人過不去呢?”
胡亥欲言又止,最后,憋不住地說:“哥呀,我家下人看見,曹大鵬的跟班從天生長藥店買了丹砂,哥,很不少呢!”說完他鄭重地看著將閭,又翹起食指,若有所指地指了指天。
將閭一下子陷入沉默。這意思不是很明顯了嗎?
“哥呀,我是真為高哥哥擔心。你看胡亥現在不得寵了,連見到父皇的機會都沒有,可要說胡亥有多渾蛋呢,胡亥并不認同,我那最多就是調皮,偶爾欺負個把人,做事任性了一點,結果,你知道,胡亥把自己的名聲搞壞了,這事兒想想都后悔。可要是高哥哥真跟人命的事牽連這么大,這樣下去,指不定他將來比胡亥慘多少呢!”
將閭沒應聲,胡亥的渾蛋事兒和要人命的事情性質確實不同。
“咳!”胡亥嘆著氣說,“胡亥反正是沒希望了,不希望兄弟們一個個地步我的后塵啊!”
他說得頗為悲涼,將閭不由得深看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說:“兄弟的路還長著呢,年齡又小,還是往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