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發生的事情,根本不影響整個咸陽城的安定。刑徒殺人,刑徒原本不就是膽大妄為的嗎?
高門大戶,羊照吃,酒照喝,一派浮生若夢的安閑樣子。
但與這件事相關的人就有點擔憂了。
將閭處理完工地上的事就來藏書院看小寒。
父親最近也不太待見他,但他不能因為父親的不待見就自己先退后了。你不抬頭看天,等著天低頭看你嗎?笑話!
盡管不待見,父親還是讓他接了高的差事,去打理皇陵的事務。在他心里,這哪是不待見,這只是面子上的冷淡,內心里,父親還是看重他的!
一進藏書院,就看見父親和小寒在一起。
這叫一個寸!
“分寸拿捏好了,勇敢向前吧,將閭!”他給自己鼓勁!
“無事忙又來了?”看兒子過來,嬴政陰不陰陽不陽地說了一句。
小寒翻了他一眼,覺得這人真小氣。
“公子哪是無事忙,最近,皇陵的事還不夠他忙的?”說著就低頭去聞烤爐里出來的味道。
話說,這泥糊的烤爐還真好用!點心的甜香已經絲絲縷縷地出來了。
嬴政不滿地瞪她一眼,他就不喜歡小寒幫別的男人說話。
將閭略帶尷尬地行過禮,就很識眼色地進屋取盤子。父親“病”得夠深,大哥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他若拿捏不好尺寸,下場一定比高還慘!
“小心燙了手,朕來開爐門!”嬴政支楞著手就要幫忙。
小寒把墊布給他。
對于這個日理萬機的皇上,這也許就算休息和游戲了!
爐門打開了,蒸騰著熱氣的點心黃澄澄地誘人,甜香撲鼻。
“嗯,這次比上次還好!”嬴政不由贊嘆,高興得像個孩子。
將閭伸過盤子,嬴政搖搖頭,說:“別,進屋去夾,外面太涼,散了熱就不好吃了!”他端著烤爐的大鐵盤就進屋了。
兩人都跟著他進來,大家坐下喝茶吃點心。
也說不清為什么,一到小寒這里就舒服,不用太講究禮儀地對坐,讓人這么放松。
可是,看看父親的姿態,將閭就覺得自己很多余。而小寒那么熱情,明顯是想讓自己留下來的。
“我看看你攢了多少雞蛋,夠不夠我拿一趟的!”他起身去看裝雞蛋的籃子,沒事找事。
“坐下,無事忙!”嬴政說話了。
將閭只好乖乖坐下。
小寒則閑閑地吃著點心看他們父子表演。她的日子恐怕也只能這么打發了。
邊關不打仗,也不知道扶蘇在干什么?
嬴政威嚴地說:“工地上出事了?”
將閭老老實實地點點頭,死幾個人的事情都能傳到父皇耳朵里,哪還敢在他面前耍花腔?
“起因?”
將閭說:“聽工地上的人說,那死了的軍士是咸陽人,他老嘲笑刑徒們的口音,還學著他們說話,工地上的人老討厭他了!”
“就因為這?”
將閭說:“不止這個,他當著故楚國人的面老貶低楚國人如何如何,說楚國遼闊又怎么樣,楚王受擁戴又怎么樣,還不是被我們秦軍呼啦一下全部滅掉?那犯事的英布正是楚國人,所以……”
“所以他就沒命了!這個蠢貨!”嬴政鄙棄地接了一句。
“確實蠢貨!”將閭附和了一句。“秦軍強大是事實,楚地不堪一擊也是事實,但這需要說出來嗎?”
嬴政“哼”了一聲,仿佛在回顧楚國的不堪一擊。
小寒咀嚼著點心咪咪笑,沒接他們的話茬兒。
嬴政不滿地看著她那不單純的笑,知道這女人又在看戲。他就納了悶兒了,她怎么能站得那么遠呢,是云端之上?
小寒問:“干嘛這么看我,我只是聽你們說話而已!”
“你在看戲!”
小寒問:“不看戲,難道有我什么事嗎?”
“社稷的事,是朕的事,朕的事,怎么不是你的事?”嬴政說得理直氣壯。
小寒清了下嗓子,略帶無奈說:社稷的事,是天下子民的事,好吧,也算小寒的事。但小寒說了也不管用啊!”
“你不說怎么知道不管用?”嬴政搶白一句。
其實他更想聽的是她掏心掏肺地為他考慮,說的是什么內容并不重要。
“好吧,那小寒就說了!請問皇上,請問公子,兩位剛才說起秦楚之間的戰爭的時候,是不是在想他們楚國如何如何,我們秦國如何如何?”
將閭點點頭,驕傲地說:“是啊,我們秦國就是很強大啊,我們的軍士不怕死,一說打仗就興奮。秦軍來的時候,他們的人有的就棄城逃亡,這在我們秦軍是萬萬不會出現的!”
小寒問:“那么請問公子,公子現在是故秦國的公子,還是整個大秦的公子?”
“將閭是父皇的兒子,當然是整個大秦的公子!”
“那么請問公子,既是整個大秦的公子,怎么能說他們楚國如何如何呢?公子自己說話不覺得什么,但在小寒這個外人聽來,公子這是只把自己當故秦國的公子呢!作為大秦的公子都這樣偏狹地想問題,那個找死的軍士有那種自大的表現不是很正常嗎?”
說到這里,小寒偏頭問皇上:“皇上您呢?您是把自己當大秦的皇上,還是當故秦國的國君?”
嬴政吹胡子瞪眼:“這還用說?”其實,他已經摸到她的想法了。只是,他不喜歡她這么尖銳地說他。
小寒說:“皇上當然會反駁小寒,因為書同文,車同軌,錢幣、度量衡的統一,不就是把全天下當作一個大秦嗎?可是,為什么故秦民交的賦稅和關東六國的黔首是不一樣的?這是把他們當作同等的國民來對待嗎?”
將閭憋不住了,“小寒姑娘,辛苦征伐為什么,不就為一個利字嗎?秦軍秦民把命都押著去統一天下,統一以后,難道不該給他們好處嗎?”
小寒點點頭,說:“好處可以給,但要看怎么給?”
嬴政說:“你說該怎么給?”
小寒搖搖頭,說:“具體怎么給,那是皇上的事,小寒一個商人,只知道民間凡是娶了后妻的家庭,一般都是雞飛狗跳。原因就在于,這個是你的孩子,那個是我的孩子,兩家人怎么都過不成一家人。皇上,咱們大秦目前這情況,算是幾家人拼成的一家人呢?”
嬴政不滿地瞥了她一眼,這么嚴肅的問題她也用調侃的語氣,真是干干凈凈置身事外呀!
將閭也不言語了。他在想,別說幾家人拼成的一家人,就說一個爹好多個娘組成的后宮,日子能平平安安過下去就不錯了!
他現在明白小寒為什么那么尖銳了。問題出在人做事情之前的心理設定上。
他問:“小寒姑娘,那樣的家庭,你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這是事實,是不由人的,嘴上說一樣對待,其實都做不到沒有差別。孩子們還是要有想法。”
小寒點頭,說:“當然,公子說的是事實,但是把一碗水端得比較平的家庭,是非還是要少些。天下太平無事如果是個夢想,那么天下稍安勿躁應該是可以實現的。”
將閭想了想,認真地點點頭,說:“姑娘說得有道理!”
小寒則露出欣慰的表情,說:“工地上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求穩定就得重細節,否則忙得雞飛狗跳也杜絕不了惡件的發生。”
將閭想了想,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兩人一問一答,認認真真,嬴政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知道他們是干凈清爽的朋友關系。可是,他還是不舒服,他涼嗖嗖地說:“小寒,你應該到學室里教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