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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衡給這千金的意思,固有仿效千金買馬骨之意,最主要的,是想試一試這個人的能力。
盈足沒有透露身份,她那日特意坐了沒有任何標記的馬車,那些銀票全是小額的,并沒有蓋永寧侯府的印戳,但這個人還是查到她是誰;
這千金,她還想看看他會怎么用。在這十日內,盈足不時在暗處觀察著這個人,是以鄭衡知道他如何處置這些錢。
他不僅花了這些錢,還將這些錢花了精光。
他在最偏最窮的五尺巷租了不少房子,用以安置流民中的婦孺——其實,能留在城中的流民沒有什么病弱老邁的,因為這些人早熬不住死在了途中。
他明明用了拒絕這些錢,最后還是用了這些錢。無他,只是因為他心底還有一絲良善惻隱。
在他拿到這些錢的第四天,他身邊有不少流民病倒了,多是婦人和小孩。
這點,鄭衡其實早有預料,因為春夏交加之時,許多人都會染病,尤其是這些流民。
這些人躺在聞州街頭,因為疾病哀哀呻吟,因為窮苦而默默流淚。
他們是流民,官府不理、無處可去,一旦染了病,除了硬撐過去就只有等死。
這些場景,他應是已經見慣了的,在以往應是無動于衷的,因為他和這些流民一樣,同樣沒有任何錢財,同樣露宿街頭。
即使有護佑之心,也沒有幫助之力。
但是,當他懷著千金錢財時,心境便不一樣了。
這些婦孺病重的時候,他可以拿著錢財去請大夫;這些婦孺躺在街頭的時候,他可以為他們提供一瓦之所……
據盈足所稟。他那兩天都沒有和任何人說過話。當他說開口之時,他就已經去請大夫、租房屋了。
鄭衡想,他心里必定經歷了反復而又痛苦的爭斗,才最終定下決心用這些錢。
哪怕他十分清楚。用了這些錢后,他必須付出十分沉重的代價,他還是這樣做了。
這樣的人,為何會成為聞州城的流民呢?
有這樣的心志、有這樣的決斷,他到底有怎樣的經歷。才會甘愿做一個卑賤的流民?
這些,鄭衡不甚關心,她只知道,這個人用了那些錢,還站在了她面前。
于是,她微微笑道:“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袁長壽,你到底想做什么呢?做一個……流民?”
袁長壽默而不答。
是啊,他想做些什么呢?
自從大將軍過世后,隨著大小將領的更替、各衛士兵的輪換,軍中竟然出現了砍殺百姓虛報軍功的事情!
當他知道這種事情的時候。只覺得身體僵冷,幾欲兩目瞠裂。
士兵本是保家衛國的人,可是,這些人在做什么?這比那些入侵的北寧士兵更加可恨,當殺,當殺!
他絕對無法忍受,于是他立刻稟告了副將,請求嚴懲這些人……然后他就莫名其妙有了暗通北寧的罪名。
他本就是孤身一人,拼死逃離軍中之后,就流落到河東道。成為了聞州流民。
一晃,已經快三年了。
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用這姑娘的千金之財,就打算還這千金之財。僅次而已。
所以,他將腦中所有的想法屏除,再次問道:“鄭姑娘,你到底想我做什么?”
鄭衡略略嘆了一口氣。袁長壽,還沒開竅啊。
她突然問道:“你是從關州流落到河東的?是關外衛的士兵?關外衛的斥候?”
聽了這些話,袁長壽的神色猛然變了。
他半瞇著眼盯著鄭衡。流露出一絲殺氣——袁長壽,一定和北寧士兵交戰過,還殺過不少人!
盈足立刻上前,同樣神情森冷地看著袁長壽,牢牢地將鄭衡護在身后;盈真則懵懵的,隨即也擋在了鄭衡左側。
這個人,想做什么?
鄭衡示意盈足盈真兩人退下,淡然笑了笑,仿佛根本就沒有感受到袁長壽的殺意。
“你既然知道我是永寧侯府的鄭姑娘。那你怎么會不知我的母親是誰?”鄭衡這樣問道。
袁長壽還真不在意她的母親是誰!他知道鄭衡的父親乃永寧侯世子,而世子夫人是賀氏,那又怎么樣?
鄭衡神情肅凝,慢慢地說道:“我的母親寧氏,出自北州寧家。寧琚是我的外祖父,寧昭是我的大舅舅,寧沖是我的三表兄。你既然待過關外衛,豈能不知道這三人是誰?”
鄭衡想起了已經隕落的寧家,眼神沉痛不已。
寧琚曾追隨她誅殺四王,后又抗擊南景入侵;寧昭是寧琚長子,也是他的副將,同樣追隨他;還有長著一副娃娃臉的寧沖……
這些寧家人,這些卓越將才,都死了,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死在……
鄭衡雙手握拳,極力壓抑自己的心緒,可是漏出來的怒火和殺意,仍是讓袁長壽后退了一大步。
從她提及北州寧家起,袁長壽的臉色就變得愕然,待聽到寧琚的名字后,他的神色已成了痛苦。
大將軍……原來鄭姑娘是大將軍的外孫女!
鄭衡將袁長壽不斷變換的神色盡收眼底,然后道:“外祖父一生的信念便是保家衛國。如今寧家隕落了,我卻還記得。外祖父若是在聞州,若是見到這么多流民,必定會做些什么……”
是了,若寧琚還活著,他肯定會收容這些流民。若寧琚還活著……北州不會有那么多流民。
然而寧琚死了,她成為鄭衡繼續活著。
不管是為了老師等人的志向,還是為了寧琚等人的信念,她必要收納這些聞州流民!
“我欲收納聞州流民,會極盡所能讓他們力有所用、居有所安,你可愿意幫我?”最后,鄭衡這樣說道。
良久良久,如她所愿地,袁長壽點了點頭。
她花了那么多的心思,誘之以利,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種種用盡。
但是!!
以利相交,利盡則散;以勢相交,勢敗則傾;以權相交,權失則棄;以情相交,情斷則傷;唯以心相交,方能成其久遠。
她與袁長壽相同之心,就是寧琚所堅持的那些信念。——雖則他們一個是侯府弱女,一個是聞州流民。
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