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含玉的生活還是和從前一樣,除了每日去主院跟母親隔門請安,其余時間都是趴在暖閣的書案上。只不過她現在看的更多的都是醫書,沒有人知道她識得上面每一個字。
一直到上元節那天,顏嘉慕是騎馬來的。
含玉早早的就吩咐過今日要出去,門房也在門口準備好了馬車。她也跟母親說過今日晚上要出去,還說要給她買個彩燈送給她。她每次隔著門跟母親說話,面上沒有委屈,不見抱怨。
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
滿街的紅燈繁光,街道兩旁掛滿了各種各樣的燈籠,顏含玉看花了眼。
汴京街道很寬,有兩百步之距,大人牽著小孩兒,小孩兒提著燈籠,成雙的一對人、結對的一群人,路邊滿滿都是人。
“這里的燈籠還不是最好看的,前面中心街一條路上哪里都掛的有燈籠,各種形狀的都有,還有汴河大街,那里彩燈也最是好看,汴河里有大大小小的燈船。”
顏含玉有些迫不及待,一會兒掀一下車簾看看到了哪里。
顏嘉慕看她這副急切期盼的樣子才覺得她是個小女娃兒,轉念問她,“知道這些燈籠是怎么做的嗎?”
顏含玉放下了車簾,對他搖頭,“不知。”
“用竹或木而至,裱糊綾絹或宣紙,最后經彩繪完成。”
“這么簡單?”
“簡單?才不簡單。很難。我想做一個送人,手都被割破了。不過,也有琉璃燈,塔燈,那種比較少,更不容易制作。這里不多,不過在前面肯定會有很多。”
顏含玉笑而不語。他親手做?這是想送給那個醫女吧?
一直到了中心街,顏含玉才發現剛才看到的那些都只是路燈而已,這里才是真正的彩燈會。
汴京中心街道稱作御街,寬兩百步,路兩邊是御廊,沿街掛滿的各式的燈籠。
“胡止,把馬車趕到前面,到汴河大街的相國寺那邊等我們。”
顏嘉慕下了馬車,跟著周嬤嬤下來,把顏含玉抱下了馬車,各自身后跟著一個隨從,一起到了正街這邊燈籠最多的地方。
他們剛下來,馬車走了之后,后面跟著一輛馬車,也下來了一個人。
顏含玉沒空注意別人,她一下馬車,就抬頭,只見頭頂上百只紅色燈籠,一個連著一個懸掛在半空,擺掛成一個大圓圈,正中是擺掛成四方的彩色燈籠,最中間是一個很大的三層彩色塔燈,光芒照亮了四周。路上更是擺滿了燈籠攤子,掛著各種精致的燈籠,方形的,圓形的,幾層塔形的,兔子形的,金魚形的,金雞形的,蓮花形的……
太多太多,顏含玉看的眼花繚亂,看都看不過來。她從沒這般開懷過,一個接著一個攤子看著。
顏嘉慕給她買了個小兔子燈籠,顏含玉提了一會兒,就給了周嬤嬤。
“你不喜歡?”
顏含玉內里就不是一個真的小女娃,當然不會喜歡這些小姑娘的東西,她笑,“我都喜歡,可是還沒看到一個讓我最想得到的。”
顏嘉慕覺得他真的不能把含玉當做小孩子看待,兀自搖搖頭。
見她小小的身影仰著腦袋,便接著問,“小丫頭,要不要我抱你?”
“啊?”顏含玉一愣。
顏嘉慕剛要上前抱她,顏含玉跑到周嬤嬤后邊,一臉驚嚇,“不要抱。”她雖然才六歲,可心里年齡不止六歲,讓一個異性抱著,即使是叔叔,她也會不自在。
“九堂叔抱你還害羞?”他笑她。
顏含玉撇開眼看燈籠,不說話。像九堂叔這樣恣意而活的人,她很羨慕。她不害羞,只是不想隨便讓人抱罷了。如果是她的心上人,說不定她會答應。
雖然她的個子矮,卻絲毫不影響她看燈籠,眼睛四處轉著。
顏嘉慕只當她早慧,也不再調侃她。
“大小姐,你可不能走到奴婢后面。”周嬤嬤走到顏含玉身后,提醒她。
“好,我知道了嬤嬤。”顏含玉這次出來只帶了周嬤嬤。
一路走過了好幾個攤子,她看到了一個顏色淡雅清幽的手提燈籠,四方形,蓮花形底座,是用絹布包裹,燭火照出來的光芒是幽幽的藍色,最吸引人的是上面的畫,月下夜景畫的栩栩如生,清河流淌,一人立在岸上抬頭對月相望,那畫上的人身旁漂浮著點點閃閃的小蟲,似是星星從天空墜下到了畫上人的身邊。
那畫上的一角黑墨提著字,她默默念出聲,“雨打燈難滅,風吹色更明。若非天上去,定作月邊星。”
“本將秋草并,今與夕風輕。騰空類星隕,拂樹若生花。屏疑神火照,簾似夜珠明。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輕。”溫潤的聲音傳來。
顏含玉抬頭看去,卻見是一個少年。月白衣衫,玉冠簪發,腰間懸掛一塊玉佩,白裘披在身上,面容俊秀,眸光若天上的皎月,溫和清潤。
她忍不住跟著開口,“時節變衰草,物色近新秋。度月影才斂,繞竹光復流。”
那少年卻不知她能接著,繼續道,“熠熠與娟娟,池塘竹樹邊;亂飛同曳火,成聚卻無煙。微雨灑不滅,輕風吹卻燃;舊曾書案上,頻把作囊懸。”
顏含玉道,“水殿清風玉戶開,飛光千點去還來;無風無月長門夜,偏到牖前照綠苔。”
“翩翩飛蛾撲明燭,見烹膏油罪莫贖;嘉爾螢火不自欺,草間光照相煜煜。卻馬已錄仙人方,映書曾登君子堂;不畏月明見陋質,但畏風雨難為光。”
那少年說到有螢火兩個字的時候,頓了一下,還是繼續誦完他的詩,誦完后說道,“小丫頭,我輸了。”
他上前取下那燈籠,身后的隨侍掏了一錠碎銀子遞給那商販。
商販年紀看著不大,他笑意盈盈的開口,“這燈籠是我老父做的彩頭,若誰猜中謎底就歸誰,小公子不用給錢。”
“如此,多謝。”少年公子緩緩開口,轉身,屈身,把燈籠遞到含玉面前,“丫頭,這是你的了。”
顏含玉對上一雙深邃溫和的眼,忍不住彎眉笑,“謝謝大哥哥。”
顏嘉慕覺得那少年有些眼熟,像是哪里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