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指了離自己最遠處的一盤燒得油亮的肘子肉,示意傅明華前去替她挾來,嘴里教訓道:“要學會察言而觀色,若是等到我來指使,還用得著你來做?”
傅明華站著沒動:“祖母年紀大了,還是少吃如此油膩之物,否則易暴易怒,恐有邪風入體之嫌。”
白氏氣得胸口痛。
沈氏等人也不敢出聲。越是臨近傅明華婚期,府中眾人便越發老實,沈氏近來也沒功夫去與傅明華斗氣,距傅明霞成婚也沒幾日了,她還在成天為了傅明霞要嫁馮萬應的事兒而傷心,哭得眼睛都腫了。
“佃莊送來的瓜果不錯。”傅明華盛了一碗苦瓜湯,放到白氏面前:“祖母嘗嘗。”
白氏捂了胸,只覺得喘氣也難,說不出話來。
在她心里,大魚大肉才是最好。若吃青菜等物,便如那低賤的平民一般了。
她覺得傅明華有意糟蹋她,連晚膳也不吃了,便陰沉著臉使喚婆子扶她下去。
白氏這一走,留了滿桌的人也不敢再動筷子了。
傅明霞就道:“就你懂得多,氣著了祖母,如今可歡喜了?”傅明華望著白氏離開的方向,捏了帕子壓了壓額角。
氣著了白氏歡不歡喜,傅明華不知道,但自那之后,白氏又借了病,不再要她侍候著用膳了。
而此時的四皇子府,燕追卻覺得熱血沸騰,平靜不下來。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了。
從回到洛陽,隨著婚期的漸漸臨近,他就處于一種十分興奮的狀態。
戚紹好幾回見他夜半三更卻不睡,而是抱了傅明華將來婚后所住的院落中,一個沉重的石凳繞著院子的一角箭步如飛,每回汗流頰背才肯停下來。
“……”戚紹每次看見,都總有一種害怕自己知道太多,將來會遭三皇子報復的感覺。
他又去院中轉了一圈,屋里年初時家俱才樣樣抬進洛陽皇子府里,都是江洲送來的,事實上里面并沒有什么好看的,但他卻幾乎天天要過來好幾回。
興許是因為戚紹也在的緣故,燕追并沒有搬了石凳走來走去,而是示意戚紹與他各拿了一支長槍對拼。
并沒有什么花哨的打法以及招式,純粹就是發泄一般,那長槍擊來時,戚紹雙手握住長槍擋住。
‘鏘’的一聲重響,他雙臂發麻,手里的武器都險些沒有握緊,掉落到了地上。
“再來!”
燕追將攻擊收回,又朝他挑來。
戚紹不敢大意了,忙又擋住他攻擊。
一來二去,燕追連連進攻,他節節敗退。
等燕追發泄得差不多了,戚紹已經是喘氣如牛,如大限將至,扔了手里的長槍在地上,身上大汗淋漓,他自己都能感覺過高的體溫蒸發了身上的汗水,散出騰騰熱氣。
他搖搖晃晃坐在地上,伸手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水。
雖說累是累,但確實對拼之后確實酣暢淋漓,他又抹了一下眼睛,轉頭卻看到燕追坐在石凳上,身上薄薄的綢衣被密實的汗水浸濕緊貼在身上,拿了帕子在擦拭長槍。
神情專注。
若不是額頭臉頰的汗順著他臉龐往下淌,匯聚在他線條冷硬的下巴上一滴一滴的落下來,戚紹怕是都以為他剛剛只是信步閑庭,與之前出招時的兇狠判若兩人。
服侍的宮人遠遠捧了巾子不敢過來,燕追將帕子一扔,提了槍站起來,身后宮人才小步上前,不等拿了巾子替他擦汗,他自己已經伸手抓起,將臉抹過,任由內侍拿了斗蓬替他披上。
“再來!”
戚紹一聽這話,只覺得雙腿沉重得站不起身來。
這樣的情況持續到七月,戚紹忍不住了,那時以為在鄯州時,已經是最苦的時候了。
每日與姚釋跟在燕追身側,隨他出嘉裕關,被困大屯城。
那時若燕追的計劃只要出了一丁點兒問題,怕是眾人都會埋骨他國,難以活著回鄉。
可沒想到此時比那時更加難熬,他忍不住問:
“您怎么不去長樂侯府瞧瞧?”
燕追只是冷笑。他怎么沒想過去長樂侯府瞧瞧?只是隨著大婚之日漸漸臨近,傅明華幾乎已經足不出戶,他就是天天蹲守在長樂侯府前都不一定能看到傅明華身影。
更別提如今他已經沒什么閑暇時間去蹲守了。
自五月初,他回了洛陽之后,嘉安帝封他為秦王,搬進了皇子府,在朝中兵部任職。
就是再想見傅明華,燕追也知道來日方長的道理,不會急于這一時,鬧出什么茬子來的。
只是雖然不能見面,但他卻令崔貴妃派去傅明華身側教規矩的嬤嬤送了好幾貼隨筆去,也算聊勝于無。
不止是他平靜不下來,傅明華也隱隱覺得有些害怕,江嬤嬤夜里聽到她要翻好幾次身,但她卻又不說,江嬤嬤就是有心開導,也是沒有辦法了。
這幾日碧藍幾人將屋里東西點了又點,深怕錯漏了一樣。
皇子府一些規矩也都背牢了。
幾人都是傅明華貼身侍候的,將來是會隨傅明華一塊兒出嫁,碧籮幾人也是有些緊張的。
白日里江嬤嬤出去親自對了一遍嫁妝單子進來,就看到傅明華坐在榻前發呆,手里拿了本詩集,她出門前是翻到哪一頁,此時仍停留在那時候。
就是性格再穩,在這樁事情上還是露出少女待嫁前的不安情緒來。
江嬤嬤放緩了腳步,朝她走去,只是人未靠譜,傅明華便回過神來,并沒有轉頭,卻是又將目光落回詩集上,問道:
“嬤嬤可清點過了?”
江嬤嬤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伸手將傅明華放在書上的手握住:“娘子,奴婢有話要跟您說。”
傅明華抬起眼看她。
不知是不是因為剛剛出了一趟門的緣故,七月的陽光十分熱烈,曬得她臉頰通紅,鼻翼汗珠都密密實實沁了一排又一排的。
“娘子……”江嬤嬤神色尷尬,想了又想,仍是伸手將她手里握著的詩集也拿捏了。
傅明華頓住,任由她將詩集抽走了,好一陣子之后,才看江嬤嬤從袖口里拿出一疊裹成一團的圖,塞到了她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