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氏是被裴劉氏憤怒的大嗓門吵醒的,躺著才聽了沒幾句的話,外頭的人就散了。她沉著臉問聞聲進屋的裴妍,“你嬤嬤好好的來咱們家干啥?是不是又替寶哥兒不平,來尋你的晦氣?”
裴妍搖頭,把裴劉氏等人的來意與她簡簡說了。便去廚房現給她做紅糖荷包蛋。
屋里王大壯家的含笑坐了,和蘇氏說著方才的事兒,“這孫婆子不提妍丫頭和你們幾個相沖,我還不多想。她一提,再想想從前的事兒,好象確實巧合的有些邪門兒。莫非真是因妍丫頭和你們相沖的緣故?”
蘇氏就不贊同地笑了笑,“這人呀,要是心里一起了疑,可什么事兒都能往上靠。那些事兒原本再平常不過了,就是屬相都是相合的人家,也免不了出這樣的事兒。”
王大壯家的道,“可是你們家近小半年來,實在是太不順了。”
蘇氏偏頭看了熟睡的小家伙一眼,嘆笑道,“走霉運唄!這人都是一時好一時歹的,也不算什么。”
見她不放在心上,王大壯家的也不好多說,便轉而說起裴妍的親事來,笑著勸道,“不管你信不信孫婆子的話,這妍丫頭的大事,也該往心里放一放了。你別看她往前六月才滿十三歲,還有的時間挑。實則啊,這日子可不過經過,一晃神兒一年就過去了。”
蘇氏就笑說她,“你別光顧著說我,還有你呢。紅梅只妍丫頭小一個月。”
王大壯家的一笑,“是啊,所以今兒這個事倒也提醒了我。”說著,她發愁一嘆,“紅梅到底還小,青山可是不能等嘍。”
青山是她大兒子,比裴玥小半歲,也快十五歲了。
聽她提到兒子,蘇氏就笑,“我家玥哥兒也不小了。可……”蘇氏頓了一下,這才接著道,“我總想著等他下過場再說他的親事。”
供他讀書讀了這么年,不下場試一試,就把兒子的后半輩子給定死了,蘇氏心有不甘。
王大壯家的一句“書都不讀了,我看你等也是白等”就要出口,將到嘴邊時,強強給忍住了。
怕自己不小說漏了嘴,沒得叫蘇氏又氣又急的,閑扯兩句閑話,便家去了。
因蘇氏的母親就不信什么鬼啊神的,因此,這屬相沖不沖合不合的,她過耳不入心,聽過也就丟開了。
吃了幾個紅糖荷包蛋,逗弄了一會兒睡飽醒來的小兒子,見已是半下午時分,丈夫仍舊沒回來,就催裴妍,“要不你去后街看看,你爹到底咋還不回來。”
裴妍笑著說,“哥哥送他過去的時候,說放了學再接他回來。娘別擔心。”這是幾人商量好好的統一口徑,因此裴明遠父子兩個便是在后街無事,也會磨到裴玥下學的時間。
饒是如此,蘇氏還是忍不住埋怨裴明遠,“你哥哥正在緊要的關口,說不得今年二月里,學里的先生就讓他下場去試,你爹偏還……”說著一嘆。
裴妍只有說了一通上下學順道接送,耽擱不了裴玥的功課等語開解,又坐著逗弄了一會兒小嬰兒,把換下來的尿布拿木盆裝了,到家門前的小溪邊去洗。
才剛正月初十,雖然日頭晴暖,溪水卻還是冰冷刺骨。洗一會兒,把手抽出來,在太陽底下曬得暖些了,再下水去洗。
等她洗完小半盆尿布,日頭已經偏到山頂之上了。回到家晾曬好,便去西側與廚房相接的那片菜地挖幾棵菠菜,準備做晚飯。
蘇氏見大女兒忙進忙出的,就說她,“歇一會子再干,晚飯又沒什么早晚,你哥哥又不等著吃飯上學。”又說,“不該讓你姥娘把蓉兒和鈺哥兒接走,若他們兩個在家,也能幫你掬把草燒個火。”
裴妍并不覺得累,反而在這樣忙碌而瑣碎的生活中,體會到之前從未體會過的充實和平靜。
叫蘇氏別操心,只管歇著,自去了廚房。
晚飯將做好時,裴玥推著裴明遠回來了。裴妍在廚房聽到動靜,從屋里探出頭和兩人打招呼,“爹,哥哥,你們回……”瞧見裴明遠父子兩個無精打采的神態,余下的話就咽了回去,小心往堂屋瞄了一眼,壓低聲音問裴玥,“哥哥,發生了什么事兒么?”
裴玥強笑著搖了搖頭,“沒事。”把架子車停好,扶面色沉沉的裴明遠下車。
看裴明遠這樣子,沒事才怪呢。裴妍正要再問,裴明遠已換了副笑臉來,聲音是刻意的歡快,“嗯,沒啥事,妍丫頭,飯做好了沒有,我可是餓了。”
先前的話蘇氏沒聽清楚,這句倒是聽得清,便隔窗埋怨道,“叫你在家歇著,你偏不肯。攀扯兒子送你接你還不說,在外頭閑逛了大半天,回到家不問閨女累不累,一張口就是喊餓。有你這么當爹的么?你當你還是個三四歲的孩子,啥事不用管,只等著吃喝?”
她一是心疼女兒,二則原本對裴劉氏就有氣,今兒她又招了孫婆子來,整了這么一出讓人堵心又沒用的,聲音不免大了些。
裴明遠才揚起的笑霎時消散,沒好氣兒地沖著堂屋道,“整日家躺在床上,吃喝要人端送,我可不就是比個三個四歲的孩子還不如!”
蘇氏不防丈夫說話這么沖,氣得怔怔地盯著緊閉的窗戶不語。
“娘,你別生氣。我爹不是沖你。”扶著裴明遠進了屋,裴玥忙朝東間揚聲道。
裴明遠卻一屁股坐在堂屋當門桌前,面色黑沉沉地盯著地面兒不語。
雖然隔著布簾子,蘇氏還是感受到了氣氛的異樣,強自舒了口氣,按下火氣,揚聲朝外問道,“玥哥兒,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兒?”
裴玥頓了一下,瞄了裴明遠,見他只顧著生悶氣,便挑了簾進了里間兒,將今日在后街發生的事兒,與蘇氏簡簡說了。
反正這事兒也瞞不住,倒不如說開了。
蘇氏訝然地看著兒子,“你是說王貴武那個狗東西想把你爹踢出來,他自己單干?”
裴明遠自從黃了木匠鋪子的差使,就一直跟著營造班做工。做工久了,營造班那一套流程也摸得透熟,后來原來的營造班班主說要去并州一帶闖蕩,裴明遠家里孩子小,走不開,便沒跟過去。
原來的班子走了,可這一帶的百姓也還要蓋房造屋的,裴明遠就和王貴武兩人合計著,干脆自己拉個班子起來,自己攬活。
只是原來的營造班小有名氣,除了攬些北安鎮青州府等小有家資的宅院營造之外,還會接些諸如衙門府學甚至官造的亭臺樓閣之類的活計。
這些活計中,除去常用的泥作和瓦作,木作和雕作師傅也是十分的重要。因此當時王貴武才拉上了也算是個老成熟手的木作裴明遠。
但是幾單民宅的活計接下來,除了泥作和瓦作之外,木作和雕作這兩項工種的師傅極少用得上。
王貴武興許就是這樣認為裴明遠根本不重要,和他搭伙,是自己吃了虧。
裴玥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兒,說到這里才道,“他倒沒有和爹明說,這些都是我和我爹猜的。不過,這兩天我爹到他家,他都是一副很上愁的樣子,說今年也不知怎么了,已經開了春,愣是沒一家尋上門說要起房造屋的。爹初時還信了他,今天過去和他商議著,等過些日子,叫郎中瞧過,他腿腳好利索,可下地走動了。就去州府尋一尋早先認得的人問一問,看看能不能攬些大活計來著……”
“……誰想到,他和我爹正商議著,他大兒子說家里來了客。我爹還當是他家親戚,最初也沒在意。過不多會兒,他小兒子過來添水,我爹就問了一句。這才知道,來的客,并不是他家親戚,是鎮北王屯的王大戶家,正是請他去蓋房起屋的。我爹就趁勢問王家小兒子,這幾月里尋他爹來蓋房起屋的人多不多。”
“王家小兒子說,年前也有,過了年后,也有好幾家……”
說到這兒裴玥看著蘇氏苦笑,“……等王貴武送走了人,我爹就問他是什么親戚。王貴武還騙我爹說是什么他姑姑家的兄弟什么的。”
蘇氏氣得連聲冷笑道,“這個王貴武單看他三天兩頭的打罵婆娘,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東西。當初你們合伙的時候,我就和你說過他為人不行,你還偏信他說,共事多年,知道他的性子,他坑誰也不會坑你,如今可好?人家這是瞧著用不上你了,要甩了你!”
裴妍就立在里間門檻那里,見蘇氏一行說,裴明遠的頭一行的低,臉上是無限的煩惱,便笑著和蘇氏說,“都這會兒,娘也別怨我爹了,他心里也不好受。”
蘇氏自然也知道丈夫心里不好受,一腔氣撒過之后,也沒了力氣,朝著外面緩和著聲音勸道,“罷了,你也別難過了,這樣的人早看清了也好。”
只是心里不免嘀咕,難不成叫那孫婆子說對了,還真是妍丫頭和她爹相沖的緣故?
而見這夫妻子平息了口角,去廚房里盛飯的裴妍心里也在嘀咕,難道真叫那孫婆子說中了?不然裴明遠怎么事事不順,頗有些象她父母相繼下世后的那幾年。
霉得邪性!簡直喝涼水都塞牙縫,沒有一件順心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