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在京城蹉跎了一輩子,今世說著不想來,卻也在京中又過了大半輩子。
在京總念著杭州的好,可是在杭州的那一年,到了末了,林芷萱心中最懷念的,卻是京城。是錫晉齋里的一桌一椅,是竹子院里的一草一木,是九姐兒,是疏哥兒,是和魏明煦的一點一滴。
在江南,他們的記憶,就只有金陵那一點點,都足夠他們慢慢追憶,那么這個陪他們度過了大半生的京城呢?
當真就沒有一點值得留戀嗎?
“娘,等爹的身子好轉了,你和爹先回去,杭州有道真在,一定能教爹的身子恢復如初。
而至于我和王爺,若是此時就隨你們去了,太過扎眼,不如就等著九姐兒成婚之后吧。也等我了了這一莊心事,再回杭州,去陪你們。”
王夫人哪里舍得下林芷萱和九姐兒、疏哥兒,聽說林芷萱不肯走,她也便不肯再提回去的事了。
卻不曾想,林鵬海一倒下,關于工部出缺之事,在朝廷上又引得謝家一陣爭鋒,謝文良上書皇上,推薦了四五個可擔任工部侍郎一職的人選,卻都是他的親近心腹。
惹得魏延顯心情煩悶,他想要提拔冷家二老爺,卻因為他才入朝不過兩年,根基不穩,不能服眾。
顧謀鏗道:“微臣這里,倒是有一個人選。”
小皇帝急忙道:“老師請說。”
顧謀鏗道:“臣思來想去,既然謝家的人皇上并不想用,那么不如就提拔,在戶部坐了五年戶部侍郎的林嘉宏吧。”
資歷也夠,當初林嘉宏當眾受辱,這些年也是臥薪嘗膽,發憤圖強,他的能力也是朝中文武百官有目共睹的。
魏延顯思忖再三,終于點了頭,不僅提拔林嘉宏的圣旨發了下來,還念在林鵬海為國鞠躬盡瘁的忠心,封了西湖侯,讓他回杭州安度晚年。
謝文良氣得摔了茶杯子,卻因為魏明煦在這里,他的這口氣,終究沒敢發出來,雖然在朝廷上鬧了一場,可有顧謀鏗在,終究沒有掀起什么太大的風浪。
只是魏延顯這道圣旨下來,林鵬海在京城怕是就留不住了,只能奉旨返鄉。可是如今深秋,天氣太冷,若是在路上,怕林鵬海的身子受不了,所以上表陳情,次年三月,從京城回杭州。
今年,林鵬海加官進爵,年節里,半個京城的文武百官,都來給林鵬海這位老侯爺設宴餞別。
謝文良怒極攻心,在家里對著自己的夫人嚷嚷:“我當初在朝廷危難之時,身先士卒,九死一生,打了勝仗,又戍邊十載才得了一個武英侯的爵位,他林鵬海算什么東西,竟然也能封侯?簡直可笑!
他不就是仗著自己是魏明煦的老丈人嗎?
皇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當初不惜兵馬攻京,為了幫他逼退魏明煦,奪得皇位,如今他才當上皇上幾年啊?竟然就開始處處跟我作對,反而去親近魏明煦的人。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謝夫人瞧著謝文良被怒氣沖昏了頭腦,竟然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趕緊攔著他,一面讓屋里伺候的丫鬟都出去。
謝文良見狀怒氣更勝:“怕什么?如今,我們謝家還沒到衰敗的時候,整個朝廷大半的朝臣,都是我們謝家的。他干出這樣荒唐的事來,我連句話都不能說了?”
謝夫人連忙上前勸慰,一旁貼身的丫鬟翠微卻是略微低斂了眉眼,出去之后,便跟謝夫人房里的大丫鬟歡霖告了假,說肚子疼,歡霖讓她自會去歇息,謝夫人房里一時半會兒用不著人伺候。
翠微謝著恩去了,卻匆匆回房,將方才謝文良所說的話,一字不落地記在了紙上。
林鵬海回鄉的日期將近,可是北京城的林府卻還要好多要收拾的功夫,好在林嘉宏的妻子黃氏也是個穩重得體的,倒是幫了王夫人不少的忙,讓王夫人能省心省力,一門心思地跟林芷萱和九姐兒、疏哥兒依依惜別。
又再三叮囑了林芷萱,得空一定要帶著外孫和外孫女兒去杭州看他們。
林芷萱一一應了,卻也叮囑,不要讓林鵬海在京中太過風光,一面是因為他當真病著,還沒有好全,強撐著起來待客很傷身體,另一面是因為小皇帝多疑,那日來看他的時候,他昏迷不醒,這才幾日,封了侯爺,就生龍活虎了,難免不讓他懷疑,那日林鵬海是別有用心裝出來的。
好在魏延顯如今一門心思都在謝文良的身上,看著謝文良日日罵自己的言語,怒不可遏,倒是沒有那許多心思,去管一個即將離京的林鵬海了。
林家的東西收拾到最后,只剩下后花園暖閣里頭的一個陳氏了。
王夫人問林芷萱,要如何處置?
帶走似是不妥,而京城的宅子,王夫人和林鵬海走了之后,就會悉數交給林嘉宏,若是陳氏留下,難免讓黃氏難堪。
林芷萱思忖著:“不如,就將她送到直隸的白雀庵里,讓她在那里潛心禮佛,安度晚年吧。”
王夫人心中不忍,終究還是吃齋念佛了一輩子,也是心善,道:“我會命人多多地給白雀庵布施,希望她們能善待那孩子。”
林芷萱看著王夫人這般不舍,開口想要勸些什么,終究還是止住了。王夫人一心向善,做好事,積功德,自己又何必攔她。
當初的那些恩恩怨怨,誰對誰錯,早已經糾纏不清,就讓這筆糊涂帳,繼續糊涂下去吧。人的一輩子不長,糊涂著糊涂著,這輩子就過去了。
安頓好了陳氏的事,就到了三月二十七,林鵬海給皇上的謝恩表里頭寫的要回杭州的日子。
暑熱才退,天還未涼,正是適合趕路的時候。魏延顯當初讓林鵬海整修京杭大運河,疏通河道,林鵬海殫精竭慮,兢兢業業,如今也是得了福報的,從北京出發,一路南下,在船上平穩安逸,即可賞景,又不顛簸,比林芷萱和魏明煦當初下江南走陸路舒服多了。
林芷萱和魏明煦一直送到了通州的京杭大運河,看著林家的家當一一裝箱上船,林芷萱領著兩個孩子,跟母親灑淚惜別,依依不舍了好半日,王夫人才在林鵬海的再三催促之下上了船。
林芷萱看著王夫人的船漸行漸遠,極目遠眺,不肯離開。
魏明煦只在她身旁,靜靜陪她,剛想勸兩句,卻忽見杜勤過來,與魏明煦低聲回稟:“王爺,昭惠公主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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