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嫡多福

第021節 約見

前世楊氏死得早,她除了收藏過楊氏的書稿之外,并沒有真的去練習過這種字張如云的垂云體,她所習的書是師傅所教的行書,因為習慣了這種行書流水的書寫方式,她竟一時忘記了在楊氏面前掩飾。

也難怪連碧桃都露出這般驚詫恐懼的表情,敢情她現在所做的所有事情對她們來說都像是陰魂附體了吧!

“額,娘親,阿九字還沒有練好,所以才寫成……”韓凌故意露出尷尬難為情的表情,然后將目光斜睨向碧桃,對楊氏使了使眼色。

她這句話自然是騙不過楊氏的,但是卻還不想讓碧桃將她和楊氏之間的對話傳到姚氏或韓陌那里。

尤其她不能將自己書寫的內容以及魏國公世子徐舒玄的名字道出來。

她不能讓除了楊氏之外的任何人知道,她即將會與京城之中最有名望的徐家世子爺見面。

“碧桃,九小姐要梳洗更衣了,你快去將熱湯準備好吧!”楊氏忽然道了一聲。

碧桃竟是突地一震,好似驚魂甫定一般,她眼神怯懼的忽閃了幾下后,才應了聲:“是,四太太,奴婢這就去!”說著,她竟是逃也般的離開了紫薇閣的內室。

九小姐真是太可怕了,得快點想辦法到姚姨娘那里當差去!

這樣一想,碧桃加快了腳步,不料,剛一抬頭就與迎面走上來的小丫鬟阿新撞了個滿懷。

“碧桃姐,你怎么啦?天黑路滑的,你走路這么快也不怕摔著?”

阿新的聲音十分清脆響亮,從門外傳到了內室。

楊氏也心生了懷疑,向余嬤嬤問道:“嬤嬤,碧桃這個丫頭今天可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余嬤嬤仔細的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倒是沒見她有什么異常,得了一次教訓,人變得勤快了些,四太太還是不放心么?若是不放心便還是將她打發了吧?”

楊氏微嘆了口氣道:“不必了,過了明天,我和阿九便回鳳陽府去了!嬤嬤,這里的仆婦們,你也給他們一些銀兩,放了他們的奴籍吧!還有嬤嬤您……”楊氏微頓了一下,也從箱籠里取出一張地契來,遞到余嬤嬤手里,“璇兒沒有什么好東西可以送給嬤嬤的,便將這名下的百畝田地交給嬤嬤,以后收了的租子嬤嬤便自己存著,留給自己的兒孫用。我知道您有個孫兒愛讀書,您也很希望他能出人頭地,嬤嬤跟璇兒吃了這么多的苦,也該安享晚年了!”

“不!”余嬤嬤好似觸電一般的推開了楊氏手中的地契,竟是跪了下來,“四太太,求您不要趕老奴走,您是老奴看著長大的,老奴舍不得離開您和九小姐,您要回鳳陽府,便帶上老奴一起去吧!”

楊氏看著余嬤嬤布滿皺褶的臉上已是老淚縱橫,心中也有些不忍,可是又能怎么樣呢?

她不是回寧省親,此去兇險,能少帶一個人便少帶一個吧!

“嬤嬤,您起來,聽我說,璇兒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若是身邊的人多了會分心,璇兒答應您,等這件事情過了,再去看嬤嬤您,好么?我知道嬤嬤一直將璇兒當女兒一樣看待的,但璇兒現在自身難保,又不能將您留在這伯府之中,所以只能委屈您……”

“小姐……”聽到這里,余嬤嬤已是痛哭了起來,“都到了這個時候,您還替嬤嬤想這些做什么,嬤嬤又怎會不知道你此去……”

“嬤嬤……”韓凌突地打斷,也半跪到了余嬤嬤的面前,“聽娘親的安排吧!你年紀大了,受不住路上的顛簸。”說到這里,她又湊到余嬤嬤耳邊說了句,“隔墻有耳!”

余嬤嬤這才止了哭聲,霍地抬頭一看,竟見碧桃已端著一盆水站在了門外。

“九小姐……”

“快起來吧!嬤嬤。”

韓凌對余嬤嬤使了眼神,余嬤嬤領會其意,這才收住了所有情緒,站起身來,對碧桃命令道:“水放在這里,你去休息吧!今晚讓春蓮服侍九小姐沐浴。”

“是,余嬤嬤!”

碧桃帶著一絲狐疑退了下去。

余嬤嬤再將春蓮喚了進來。

春蓮是個勤快能干的,話不多,主子不問,她便不答,很快她便將浴桶之中倒滿了熱水,耳房之中一時蒸氣騰騰,煙霧繚亂。

她手腳很利索,卻也很輕,一件又一件的將韓凌身上的衣衫褪了去,又生怕她會著涼似的,用一張十分寬大的毛絨毯裹住了韓凌的身體,再將她小心翼翼的放進浴桶之中。

在她給韓凌擦洗身子的時候,韓凌問了她許多問題,從這一次交流中,韓凌更加確信了這個身世簡單來自于農村的淳樸丫鬟是可用之人。

于是,她將盯梢碧桃的任務交給了春蓮。

今晚,韓凌是和楊氏一起睡的。只是在睡之前,韓凌堅持寫了將近半個時辰的書稿。

楊氏非常的心疼她,半夜起來還親自為她做了一碗羹湯。

“阿九,為什么你如此確信魏國公世子見了你寫的那封信后就一定會見你呢?”

屏退了所有仆婢之后,楊氏將門關了起來,與韓凌說起了悄悄話。

今天韓凌所做的一切都讓她太吃驚了,她已忍不住想要解開心中的困惑。

“娘親……”韓凌迎上了楊氏詢問的目光,她知道楊氏遲早會問的,可是她卻不知道如何回答,“娘親也會和她們一樣,害怕阿九么?”

“當然不會。阿九如此聰慧,娘親高興還來不及呢,怎么會害怕呢?”楊氏心有再多疑問,卻也抵不過女兒一個無助哀求的眼神。

是啊!她作為母親怎么能不信自己的女兒。

“如果說阿九是因為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很多未知的事情,所以阿九知道魏國公世子的喜好,知道他最想要得到的一樣東西,娘親會信么?”

這樣的解釋明顯的有些牽強,可是韓凌一時想不到更好的解釋了,只能如此回答,她希望自己和母親之間是不存在任何芥蒂和猜疑的。

“娘親信你。”

楊氏信的不是韓凌的這句話,而是自己的女兒,她覺得如果再問下去,只會傷了女兒的心。

被楊氏摟在懷里,韓凌這一晚睡得也格外安心。

翌日,又是雪光初霽后的一個晴天,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欞,灑下金璨璨的光芒。

她和徐舒玄約定的時間是辰時正。

地方是東郊之外的一座蘭亭。

這里說不上有多美,冬日清寒,無花無草,只有幾棵巨大的青松立在蘭亭的兩旁,風一吹,那青松上還有雪粒子飄然落下,紛紛揚揚,有如飄絮。離亭子十步之外倒是有一條湖,湖不大,但水已結成冰,幾只雪鵠在冰面上滑行,便為這寂靜的蘭亭添了幾許活潑生氣。

韓凌遠遠的便看到了坐在輪椅上的一道白影。

不自禁的,她唇角微彎,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

他果然來了。

和她記憶中一樣,他仍是一身雪白的狐裘襲身,除了束發的羊脂玉簪和腰間的一塊碧玉,全身上下再無多余的佩飾。雖然出身名門貴族,但并不愛如言藩那般奢華腐靡。

他烏發如墨,膚白如玉,眉目如雪,蕭蕭如松下之風,爽朗清舉,有著天然去雕飾的卓絕清逸。

不知不覺中,她又想起了前世,想起那片青竹林中有如孤鶴遺立的絕塵身影,想起梨花樹下輪椅上少年認真看書時的專注神情,又想起他教她讀書時偶爾露出的一弘溫暖如清泉般的笑容。

有時候,她會想,前世她為什么會嫁給朱城昀?現在想來,如果他不是刻意的偽裝,那么他身上透露出來的氣質和徐舒玄真的很像。

可惜那樣的一個人,她終究因為藏在心底的一處柔軟而看錯了。

大概是聽到了韓凌的腳步聲,正在湖邊觀看雪鵠起舞的徐舒玄也側過了頭來。

只是當他的目光落在朝他走來的嬌小人影身上時,不禁眉宇輕蹙,眸中露出了萬分詫異的光芒。

昨天的那一封信上落筆之處明明寫的是:寧墨子后人。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手中擁有先秦墨家遺本墨家機關術的寧墨子后人只是一個看上去六歲不到的小女孩。

這個小女孩身披一襲嫣紅色的大氅,風帽遮住了半張粉雕玉琢的臉,就好像迎風立在枝頭上傲然不倒的一朵含苞待放的寒梅。

她走起路來一點也不像五六歲的孩子,倒像是行走在戰場上的一位將士。

徐舒玄忽然覺得十分有趣,他玩笑似的問了一句:“你是一個人來的么?”

他的言外之意是,你身邊的親人難道會放心你一個小女孩獨自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