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監應命去了,尚壽妃的臉上立即罩上一絲仿若功敗垂成的不悅之色,她看向了還跪在皇上面前的香妃,而此時,皇上也似憐惜心起,忙握著香妃的手將她輕輕拉了起來。
“愛妃,你也起來吧!這件事情讓你受委屈了,朕定會查出到底是誰在背后欲加害朕的愛妃!”
皇上這般說道,然后又將話鋒一轉,問蔣靈:“不過,朕可是聽聞你在廣寧伯府中日子過得并不如意,韓老夫人也并未將你當女兒看待,故而讓你待字閨中年過二十了也未出嫁,雖然韓陌將你獻給了朕也算是功勞一件,朕也賞賜了他,但朕更心疼愛妃你。”
說到這里,他竟問了一句:“你當真愿意再回到那個廣寧伯府去么?”
此時,兩名太監將易容成靈汐的楊秋璇架進了正殿,韓凌與蔣靈的目光同時落在了楊秋璇的臉上,就在韓凌看得入神不知不覺又濕了眼眶時,景王再次握了握她的纖手以示警告,韓凌這才壓制住幾乎要從心底噴溥而出的感情收回了視線。
蔣靈本來尚在猶豫之中,但見到韓凌臉上期盼的表情,又想到楊秋璇陪她在宮中受的苦,終于含淚點了點頭。
“韓老夫人雖然不喜臣妾,可是父親在世的時候對臣妾很好,皇上,臣妾的父親在臣妾及笈之時驟然離世,這在臣妾心中一直是一個心結,臣妾在他生前不能盡孝,若是皇上能讓臣妾回寧查清楚這件事,了卻這一樁多年的心愿,臣妾此生再無遺憾!懇請皇上成全!”
蔣靈突然道出的一番話頓時讓韓凌心中一緊,不由得錯愕疑惑了起來。
她是說祖父韓紹的死并非自然的因病故逝,而是那個廣寧伯府中藏有不為人知的貓膩嗎?
“韓紹為官之時,一生清廉,朕也十分的欣賞他,韓家子嗣無一及其父,這一點朕亦深感遺憾,愛妃一片孝心赤誠,你若是想回寧查這件事,朕當然不會阻攔!”
“那皇上是答應臣妾了!”蔣靈喜極而泣的說道,其實心中已是一片愴然,在宮中的這七年,她雖樹敵不少,卻也營營謀劃經營出了一條屬于自己的道路,在蔣家之仇未報之前,她其實并不舍得離開這座皇宮。
皇帝愛憐的撫著她的手點頭,既而又將目光投射向了韓凌。
“楊氏阿凌,朕亦聽說過你,你小小年紀便性子不凡,當年你外祖家蒙冤受難之時,你寧可選擇與母親回歸到楊家,并自己改姓為楊,與楊家人一起共存亡,那一年的錦衣獄遭劫之案,便也是因為你,是也不是?”
韓凌心中突地一跳,皇上之所以會知道這些事情必然是陸丙告知的他,也不知陸丙到底跟他說了多少,皇上又為何要提及此事?
楊秋璇在一旁也聽得有些著急。韓凌遲疑了一會兒后,果斷的答了聲:“是!”
皇帝又問:“那么劫持你的那個人到底是什么人?他又為何偏偏要劫持你一個小女孩,而不是楊家其他人?”
韓凌沉吟了片刻,如實答道:“劫持民女的是一個日本人!這個日本人在民女與母親回到楊家的一路上便盯上了民女,他似乎在尋找一件東西,因民女欺騙他知道那件東西的下落,所以他才時時盯著民女,不惜闖進了錦衣獄中!”
“哦?那是一件什么東西?”皇上帶著好奇的又問。
韓凌微微抬起了頭,正色回答道:“是一只匣子!是民女母親身邊的一個丫鬟從言府中偷出來的一只匣子!”
“什么樣的匣子會讓這個日本人盯上?那里面裝有什么稀世珍寶嗎?”
“稀世珍寶倒是沒有!不過,民女卻知道,那只匣子里裝有言菘父子密秘通倭以及陷害朝中重臣的一些證據,這其中就包括了七年前的楊家之案以及十四年前的蔣家之案!”
“大膽!”
韓凌話音剛落,便聽啪的一聲巨響,卻是皇帝猛將一只手拍到了他身旁的檀香木桌上。沒想到皇帝會突然發怒,正殿中所有人都噤若寒蟬,蔣靈與楊秋璇的神色亦是驚變!
景王立刻拉著韓凌跪了下來。
“父皇息怒,楊凌年輕尚輕,她今日所言恐也是道聽途說,還請父皇看在她年幼不擅言辭的份上寬恕她的不敬之言!”
韓凌朝景王看了一眼,沒有說話,而皇帝卻是冷笑道:“不擅言辭?依朕看,這丫頭倒是牙尖嘴利!朕很好奇,楊家的人平時都教了你些什么?”
韓凌連忙單手撐地,十分從容不迫的回答道:“皇上,民女只是如實回答皇上的問題,不敢有半句虛言欺瞞皇上,民女不知哪一句話觸怒到了皇上,還請皇上見諒!”
皇上臉上的表情微微一變,頗有些僵硬,他看著韓凌一雙純澈的眸子甚久,不覺心中亦生出一絲自嘲來,他堂堂九伍至尊之人,如何在一個小丫頭面前如此失態?當真是十四年前那件事情也在時刻提醒著他所犯下的錯誤么?
于是,皇帝沉默了良久之后,也微微擺了擺手,言道:“罷了!朕不過是隨便問問!”
說到這里,他又看了景王一眼,向韓凌問道:“禮、樂、射、御、書、數六藝,你精通多少?”
韓凌又是微一錯愕,頗有些奇怪的看向了皇帝,不知這位帝王今日何以要問她這么多的問題?
微頓了一會兒,她又抬頭老實的回答道:“回皇上,君子六藝,民女雖都有涉獵,但并無一樣精通,民女雖長在楊家,但幾位舅舅十分疼愛民女,舍不得民女吃苦,故而并未對民女嚴加管教,而且民女將許多時間都用在了學醫上。”
“你的母親也不教你嗎?朕聽聞,楊夫人才藝出眾,君子六藝可是無一不通,楊家雖為武將之家,但在教導子女方面,也猶為注重詩書禮儀的傳承。”
他是想問自己的母親?還是想打聽楊家之事?
韓凌心中疑思不定,摸不清這皇帝的心思,便只好回道:“母親確有教過民女琴棋書畫及騎射,不過民女天賦不佳,只學了一點皮毛!”
皇帝聽到這里似乎對韓凌極為失望,他的目光在景王的身上留戀了片刻之后,終是擺了擺手,叫他帶著韓凌退了下去。
“你向我父皇請求讓香妃娘娘回寧探親,可是另有打算?”走在皇宮的路上,景王不禁向一直沉默著的韓凌問道。
韓凌鎖緊了眉頭,卻是一直在回想著景熙帝對她說的話以及這后宮中所發生的事情。
這件事情直到現在都讓她有后怕之感,如果不是她隨景王及時的來到宮中,盧靖妃必會性命不保,而這件事情也一定會怪罪到母親和清落姑姑的身上。
這是一招一石二鳥之計!不但可以除去盧靖妃,還可以同時拉下在皇上身邊得寵的香妃!
那個尚壽妃到底是什么人?這件事情又會是誰在背后操控的?
不管怎么樣,這后宮之中就不是久待之地,她實在是無法再看到母親在這個充滿陰暗的地方呆下去!
“楊凌,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但這件事情你必須重新考慮,否則,事敗之后你連累的就不只是你的清落姑姑和你的母親!”
景王還要相勸,韓凌忽然心情十分不好的大喊了一句:“我做我自己的事情,關你什么事!”
兩人突地在開滿芍藥花的林間小道上停下了腳步,雪白的芍藥花迎風飛揚,在兩人揚起的衣袂間如同潔白的傲雪一般徜徉,很快幾名在附近行走的宮女被吸引了過來,隔著疏影橫斜的綠枝對著這兩道人影嬉笑著竊竊私語。
“對不起,景王殿下,我今天心情不好,言語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韓凌不想讓別人看出什么端倪,忙向景王施了一禮,客客氣氣的說道。
“我答應景王的事情,也一定會辦到!從今天開始,我便會想辦法打入京城里那些豪門勛貴的內宅,幫你探清一些人的底細!”
景王從這個女孩的眼中看到了瀲滟閃爍的淚光,不由得心一軟,淡淡的答了一句:“我的事情不用著急,不管怎么樣,本王希望你能留住自己的一條性命!”
韓凌微微一笑,沒有回答,正要轉身繼續向前走去時,忽聞一個十分響亮硬朗的聲音傳了來!
“皇弟這是在與美人花前賞景,暢敘幽情么?”
隨著這聲音拂枝前來的是一個身影格外高大的年輕男子,這名男子穿著親王的服飾,氣質雖然高貴,可是長相卻并不是那么出眾,膚色偏黑,而且身材魁梧,與景王的文秀優雅正好相反。如果不是因為他這身打扮所象征的身份,韓凌一定想不到這個人便是景王的兄弟、景熙帝的另一位皇子裕王!
其實說起來,這位裕王殿下長得更像景熙帝,而景王的容貌清逸柔美,更偏向于他母親一些。
裕王僅僅只比景王大了一個月,可前世就因為他年長一月,內閣之中以高拱為首的大臣們便支持了裕王一方,逼著景熙帝立了裕王為太子,當然,這其中也有言菘父子的功勞。
“皇兄今日怎么得空到這宮里來了?”景王向裕王施了一禮,客氣的回道。
而裕王卻將目光一直投射到了韓凌的臉上,看了半響之后,眼中卻是露出一絲失望和不屑來。
“原以為是如楊夫人一般的美人,卻不想……”裕王輕笑了一聲,轉而走到景王身邊,小聲說道,“看來皇弟為了拉攏楊家,很是委屈自己啊?”
“不過,楊茗鈺這位當朝的附馬很快也要來京城了,我聽說楊將軍駐守南京功不可沒,父皇說不定還會給他加官進爵,讓他好好在這京城享清福呢!畢竟這南京也沒仗可打了,何必再讓咱們的附馬爺在外吃苦呢,皇弟,你說是不是?”
裕王說到這里,突地朗聲一笑,昂首闊步的向著瑤華宮的方向走去,留下景王與韓凌心中一片震驚!
韓凌突然想到五舅舅對她說過的四舅舅來京城之事,難道四舅舅不僅僅是為了她,而是皇上密詔他回京?裕王剛才那句話的意思是,皇上要削去四舅舅的軍權了么?
望著裕王離去的背影看了甚久,韓凌心中突地升起一個不好的猜想來:裕王?會是他在背后操控這一切嗎?
帶著這些疑問,韓凌與景王一同走出皇宮的時候,沒想到又遇到了另一個人,本來這個人是皇帝身邊的親衛,會時時出現在皇帝的身邊也不奇怪,可是想到今日皇上問她的那些話,她便感覺皇上突然召見這個人一定是有什么玄機?
陸丙一進宮便被召進了皇帝的御書房,皇帝命身邊服侍的宮女太監全部都退了下去,對陸丙說道:“朕曾給過你發過一份密詔,讓你去南宮世家搜尋一個人,并帶回那個人的人頭,你帶回來了,并且告訴朕,你滅掉了南宮家所有人!可是今天楊凌這個小丫頭卻告訴朕,她所學的正是南宮世家的醫術,而且教她醫術的是一位隱世高人。”
“朕現在再問你一次,南宮家的人到底還有沒有幸存活在這世上的?”
陸丙立刻跪了下來,拱手答道:“臣不敢欺君,南宮氏族人的確在臣的追捕下已全部落網,而且昆侖山上的一場大火不可能會有人幸存活下來,除非……”他停頓了一會兒,續道,“是有世外高人相救!”
皇帝聽罷,微有些不耐煩,他搖了搖手,說道:“總是有這些陳年舊事來煩朕,叫朕心里不踏實!”
“還有那丫頭所說的那只匣子,以及那個日本人,你也給朕好好查查!萬不能讓那只匣子落在任何人的手中!找到它,就給朕立刻毀了它!”
“是!皇上!”陸丙單膝點地,躬身答了一句后,眼神也變得陰郁起來。
“對了,魏國公世子徐舒玄現在怎么樣?他的病好些了么”皇帝突然轉移話題問。
陸丙愕然的抬起了頭來,徐舒玄的母親正是出自于南宮世家,皇上對這位驚才絕艷的少年英才也是有所忌憚的吧?不然,他也不會逼著那少年喝下那杯酒……
“世子的病恐怕是好不了了,世人皆傳他也許活不過十天!”他答道。
皇帝嘆了口氣,說道:“很可惜,朕本來不想要他的命!我大眳也很需要他這般的良才!”
這句話剛一嘆完,門外突地傳來魏公公的聲音喊道:“皇上,皇上!”
“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皇帝不悅的接了一句,卻聽魏公公高聲叫道:“魏國公世子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