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女錦繡

第三百一十四章 有我牽著你

這次的旅行是愉快的。秋高氣爽,冷熱適宜。太陽小的時候,錢亦繡便會帶著明兒和靜兒在甲板上嬉鬧。再加上動物之家的湊趣,笑聲更是不斷。

潘月一般不會出船艙,現在倒不是害怕會有壞人來害她,而是不習慣出現在沒有圍墻隔斷的廣袤無垠的天空下。她不喜歡天大地(水)寬的遼闊無邊,總覺得沒有安全感。

她從艙里的窗戶往外看著。北方的秋季已濃,兩岸不是紅色就是金黃,很少看到綠色。越往南行,綠色越多,感覺運河里的水都越來越碧透。大雁南飛,一隊隊一行行,“嘎嘎”叫著,掠過無邊無際的長空。

“無邊無際,幅員遼闊……”她無聲地念叨著這兩個詞。她不喜歡這兩個詞,更不喜歡這種感覺。

突然,她的腦海里出現了一堵高高的土墻。由于年歲已久,土墻許多地方已經裂了縫,還有些地方有些傾斜。每到春夏之交,爬在土墻的上藤蔓就會開出大朵大朵的薔薇花,漂亮極了。

那堵土墻真好,為她擋住了一切災難,擋住了一切想害她的壞人。

隨著那堵土墻越來越清晰,她的腦海里又出現了一個場景,她坐在大門關得緊緊的破院子里,有時院門還會用扁擔抵上。哪怕她迫切地想看看院外的野花開沒開,或是謝沒謝,也只敢透過門縫往外瞧……

錢滿江敲了敲艙門,無人應,便推門進去。這間艙房是潘月和錢亦繡住著的,錢滿江只能白天來跟潘月聊聊天。忘了失憶后的事情,潘月償試著接受所有人,甚至所有事,但跟錢滿江的親密無間還是無法接受。只要一想到夢中那些旖旎情景,她便會臊得不行。所以錢滿江哪怕進來跟她聊天,也要保持一定的距離。

錢滿江無法,只有等,等她慢慢記得往事,等她慢慢接納自己。

錢滿江走進艙房,看見潘月正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往窗外看著。

“月兒。”他輕喚了一聲。

潘月轉過頭,已是淚流滿面。

錢滿江一驚,幾步走過去,俯身問道,“月兒怎么了?”

潘月泣道,“我記起一些事情來了。破敗的院子,高高的土墻,我坐在桃樹下縫衣裳,公爹在房檐下編籃子,繡兒蹲在墻邊看花兒,婆婆出去種地,小姑在晾衣裳。錦娃從村里回來,手里捏了幾顆花生米。他喂我們吃,公爹和小姑沒要,月兒和繡兒一人吃了一顆。這些場面不是夢,是真的,是我曾經經歷過的,我感覺得到。”她用羅帕擦了擦眼淚,又失望地說,“可惜,我只記起了這么多。”

這些場景里雖然沒有自己,但已經是一個大進步了。錢滿江欣喜不已,笑道,“月兒不要操之過急,以后會記起更多。”

潘月點點頭,抬頭看看錢滿江,臉又有些紅了,低聲道,“我想快些把咱們的事情想起來,可是,總也想不起來。”

錢滿江安慰道,“不著急,我能等。”其實,他的心都快急得跳出來了,但也只能這么安慰她。

潘月又認真看了錢滿江幾眼,囁嚅著說道,“在夢里,你不止年青許多,也沒有留胡子。”

錢滿江摸摸下巴上的微須,馬上表態,“我今天晚上就剃胡子。”

窗外又傳來兒女們的笑聲和動物之家的叫聲,以及錢三貴爽朗的大笑聲,還有吳氏囑咐他們不要靠近船舷的聲音。

潘月又往窗外看看,這里只能看到岸邊水面,而看不到在船頭的家人。

錢滿江道,“月兒想出去看看嗎?不怕,有我牽著你,有一家人陪著你,這就是一堵無形的院墻,比所有的墻都牢不可破。”

潘月想了想,就把小手伸了出去。

錢滿江的大手一下子把柔軟的小手緊緊裹住。自從潘月憶起舊事后,他還是第一次牽她的手。柔軟,嫩滑,微涼,他的心又禁不住躁熱起來。他穩穩神,牽著潘月出了艙門,下樓。

明兒看到娘親出來了,高興得像小鳥一樣飛向潘月,小淑女靜兒也快步走過去,兩個小人兒扯著她的裙子喊“娘親”。

眾人聽說潘月記起一些往事了,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個片斷,俱是高興不已。

從這天起,潘月在錢滿江的陪伴下,偶爾會到甲板上走走。特別是晚霞滿天的時候,總能看到兩人手牽手出來散步。霞光燒紅了半個天際,映紅了一江秋水,也染紅了江爹爹和小娘親的背影。他們一個如松,高大挺撥,一個如柳,曼妙婀娜。

每當看到這個場面,錢亦繡都會感動得眼眶發熱。或許美美小娘親過去那十幾年過得太苦,太懵懂,所以老天也在補償她。讓她記起前事,卻忘了后事,讓江爹爹跟她重新戀愛,重新幫她適應從女孩到女人的轉變。

在古代,恩愛夫妻常常被形容成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夫妻在外人面前如此秀恩愛,女方會被指責的。

因為小娘親有這種特殊的際遇,又有強勢的家庭背景,才會被世人所容吧。特別是善良的三貴爺爺和吳氏奶奶,他們愿意看到兒子媳婦恩恩愛愛。

錢老頭和錢老太倒是有些看不慣,覺得有傷風化。錢老太把兒子叫進她的艙房,說道,“三兒,快管管他們吧。讓別人看到,要說他們傷風敗俗。”

錢三貴沉了臉,氣道,“娘這話兒子就不愛聽了。他們只是牽個手,娘怎么說得這么難聽。兒媳婦嫁進錢家后,是兒子無能,不能保護她,以致讓她受了驚嚇,不敢出門。所以滿江才牽著她出去走走,適應一下外面的環境。咱們應該把她看成病人,或是孩子。兒媳婦這樣,娘不說憐惜她,還要這么說。”

錢老頭又說道,“那咱們就不說滿江媳婦,說說滿江。三十歲的人了,還把下巴剃得精光,像個二十歲的娃子,像什么話。”

錢老太早學聰明了,見兒子臉色沉得更厲害,趕緊說,“得,得,是老婆子錯了,算老婆子沒說。”又攔著錢老頭,“老頭子,咱們快死的人了,還管那么多作甚。只管自己吃好,喝好,完事。”

錢老頭聽了,只得不情愿地閉了嘴。

以后,老兩口只有關著門發發牢騷,不敢再拿出來說嘴。

錢滿江剃了胡子,除了潘月和錢亦繡三姐弟喜歡,覺得江爹爹又年青了許多,其他人都有些看不慣。哪怕錢三貴在老兩口面前維護他,當著他的面還是說,“滿江,三十歲的人了,嘴上總要留點須,看著穩重。”

錢滿江摸摸光光的下巴,紅著臉說,“等以后月兒想起往事了,我就把胡子再蓄上。”

錢滿江和潘月忙著談戀愛,覺得時光過得飛快。轉眼十幾天便過去了,船來到冀安省的溫州碼頭。原來的溫縣提了一級,改為了溫州府,連溪山縣都是它的管轄區域。

除了錢老頭和錢老太由蔡老頭等人陪著,直接換船去花溪碼頭,錢三貴帶著妻子兒孫和一部分下人下了船,直接去了驛站。先來一步的蘇四武已經在驛站包了一個小院子。

在驛站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錢滿江便帶著梁家給宋家的東西和信,還有錢亦繡給梁錦玉和宋家姐妹寫的信去了西州府。而錢三貴則直接去了溫州府府衙,感謝知府李大人懲治了王首實。

當初錢曉楓拿著錢三貴和錢滿江的信和禮物找到李大人,李大人讓人把王首實抓了來。經過審訊,王首實沒敢抵賴,哭著承認了昧銀子的事。李大人打了他二十大板,除了給王家留下發跡前的五十畝地,抄沒了全部家產。

偷盜五十兩銀子以上就可以判坐牢,但因為王家太有錢,足有十萬兩銀子之巨。查抄了那么多錢,便沒有判王首實坐牢。

李大人還專門寫信解釋了理由。

對于這個結果,錢三貴也認可了。天理輪回,因果報應。王首實用昧下的一百二十兩銀子發的財,傾刻間都沒有了。這就是對他最好的懲罰。

錢滿江是第二天晌午回來的,跟他一起來的還有錢四貴一家人。下晌,三房一家去吳氏父母的墳頭燒紙祭拜,吳氏又哭了一場。

第二天一大早,兩房人一起棄岸蹬舟,往西而行。

錢亦繡正在艙里跟小娘親講著話,錢滿亭來了。錢滿亭年底就滿十五歲,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清秀可人的美麗姑娘。她的個子是錢家姑娘中最高的一個,目測大概有一米六七,這在古代算是女人中的高個子了。

她已經定親,未婚夫是冀州副總兵霍將軍的一個庶子。這門親是霍家主動求娶的,看上的當然是錢家三房跟寧王爺的關系。

幾個月前,霍家派人去說親的時候,錢四貴一家都樂瘋了。自家就是一個做生意的,生意做得還不是很大,卻攀上了這樣一門好親事。

錢四貴清醒得多,知道霍家看上的不會是自家,肯定是想通過自家跟三哥家聯姻。他沒敢馬上同意,派人進京給錢三貴送了信。若錢三貴同意,他就會跟霍家攀親。若錢三貴不同意,哪怕這門親再好,他也不會同意。怕給三哥招禍,也怕閨女許錯人家受苦。

錢滿江馬上給錢四貴寫了信,說霍將軍豪爽仗義,跟自己很熟,這門親做得。

錢四貴接到回信后,才同意了這門親事。

后生霍立行,是霍將軍的四兒子,今年十八歲,已經是軍里的一個八品把總。雖然偏黑,卻也算得上挺拔俊朗。他的二哥霍立仁,幾年前還曾經跟梁錦昭一起去過錢家三房做客。熊孩子實話實說,講了松江戰役的殘酷,當時三房一家聽了都哭得不行。

錢滿亭是潘月的資深粉絲,把潘月的一舉一動都記在腦海里,回家后刻苦練習。還把潘月的衣裳頭飾都記牢,回家照著樣子做。所以,她雖然沒有經過嬤嬤的專門教導,舉手投足卻像足了世家小姐。

開始,霍立行和他的生母馬姨娘聽說找了這樣一門不靠譜的親事,雖然不敢說不同意,但心里一直不舒坦。后來,霍立行見了錢滿亭一面后,立即一見傾心。他覺得,即使三個嫂子都是官家小姐,但沒有一個比得上錢滿亭的美麗和優雅。

原來在鄉下的時候,潘月有病,錢滿亭小姑娘跟著她屁股后面叫嫂子,潘月也不愛搭理她。如今,潘月的性子雖然還是比較冷清,但面對錢滿亭的崇拜和示好,還是了給她個迷人的微笑。

這個迷人的微笑,就像一張畫卷,又深深刻在了錢滿亭的腦海里。

錢亦繡看著這個聰明的小姑娘,很遺憾她沒有投生到現代。她若在現代,哪怕不上藝術院校,也會成為一代影后。不光是她長得好看,主要是有悟性,肯鉆研。

大船進入了溪山縣境內,巍峨的溪頂山躍入眼簾。猴哥都快激動哭了,張開嘴長嘯起來,大山一家也跟著汪汪叫起來。

接著是溪景山,溪石山,連錢亦繡都激動得熱淚盈眶。

午時未,大船進入了花溪碼頭。錢大貴父子、錢二貴父子、謝虎子、汪里正、李金虎等人已經在碼頭上等著了。

眾人下船,坐車回了闊別一年多的歸園。

錢亦繡領紫珠和白珠住進了蓮香水榭,錢滿江和潘月三母子住進了望江樓。剛才馬車路過歸園前面那片荒地的時候,潘月還沒有多少感觸。但當她站在望滿樓二樓,從窗戶看到那片秋季里的荒地,潸然淚下。哪怕荒地里沒有開花,但那青黃相間的荒草,彎彎曲曲伸向村里的小路,都是那么熟悉……

夢里,她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眺望著那片荒地,盼望那個年青的身影能出現在那條小路上。

錢滿江握起她的手,使勁捏了捏,說道,“月兒,等著。”

然后,錢滿江轉過身急急沖下樓去。

大概一刻鐘后,那小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向潘月這個方向招了招手,向她快步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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