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終

第三百八十二章 雨夜

穆連瀟回到桂樹胡同時,蓑衣下的袍子都已經濕透了。

杜云蘿見他渾身濕漉漉的,趕忙使人送了熱水進來。

凈室里傳來水聲,杜云蘿歪在榻子上,心想這雨勢委實太大了。

府衙到家里距離極近,以小丫鬟們的腳程,也不過是一刻鐘的工夫。

即便是雨中不好走,但穆連瀟腳步大,僅僅這么些路就能讓他從外到里都淋濕了,磅礴雨勢遠比她在屋里看到的要嚇人得多。

廚房里已經熬了姜湯。

到底已經入秋了,萬一受了寒,可就不好了。

穆連瀟梳洗了一番,渾身上下才舒服了一些。

他一面擦拭頭發一面往外走,接過了杜云蘿手中的姜湯,一口氣喝完。

“我聽底下人說,城里狀況不太好?”杜云蘿問道。

穆連瀟頷首應了一聲:“沖倒了幾間屋子,官兵們忙了一日。”

見杜云蘿微微蹙眉,穆連瀟道:“莫擔心,我們這院子可沖不倒,桂樹胡同地勢也高,不會積水的。”

杜云蘿淺淺笑了。

錦嵐擺了桌,桌上菜品不少,但品類不及平日里齊備。

杜云蘿孕中胃口好,廚房里備了不少肉類果蔬,今日雖采買不易,但也沒有大影響。

只不過,不知這大雨要下到什么時候,就不得不稍稍省著些,免得過兩日接續不上。

夫妻兩人一道用了飯。

待放下了筷子,杜云蘿聽著窗外的雨聲,問道:“世子,這雨勢與當年德安相比,哪個更厲害些?”

穆連瀟清了清嗓子。

那年德安情景,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明白的,他也不想說給杜云蘿聽。

災情之下,百姓受苦,德安城外被泥石掩埋的村莊,城內決堤的河流……

不像戰場那么血腥,但也是一條條人命。

這不是內宅女眷們該接觸的場面。

穆連瀟不想嚇到杜云蘿,他說得很籠統:“那年的雨下了很久,嶺東這里,不會下那么多天的,等過幾日就天晴了。”

杜云蘿的眉宇之中閃過一絲擔憂:“我掛念大姐和大姐夫,按說他們該到了的。”

提起邵元洲和杜云茹,穆連瀟緊緊抿了抿唇。

良縣到宣城的官道已經塌了,穆連瀟想去探查,卻叫杜懷讓攔了回來。

一則情況不明,沒有邵元洲夫婦的消息,穆連瀟又匆忙出城,杜懷讓怕杜云蘿會胡思亂想。

二來,穆連瀟是山峪關的守將,趁著換防在宣城之中,萬一在巡查官道時出了什么狀況,誰都無法交代。

穆連瀟聽了杜懷讓的,先回來等消息。

若有需要,再往官道上去尋。

“云蘿,”穆連瀟握著杜云蘿的手,“從京中過來,路上行幾日,哪里這么容易算明白?我們當時不就因為落雪被耽擱了幾日嗎?大姨他們大抵也耽擱了。”

杜云蘿聽著有理,也就不再多說了。

夜深人靜,屋里吹燈落帳。

杜云蘿沉沉入睡,穆連瀟睡得極淺。

咚咚咚——

深夜之中,饒是雨聲遮擋了不少聲音,捶門聲依舊清晰。

門房披了衣服起身,隔著門問了一聲,待聽說是府衙里來尋穆連瀟的,他趕緊打開了門。

兩人又往二進來,敲開了月洞門。

洪金寶家的讓兩人在外頭等著,一手提著油燈,一手擋風,走到正屋外頭喚人。

穆連瀟睡得淺,聞聲就醒了,外間悉悉索索的,門吱呀一聲,似是守夜的錦蕊去問了情況。

輕輕挪開了杜云蘿搭在他腰上的手,穆連瀟坐起身來,撩開了幔帳。

錦蕊正猶豫著要如何喚主子起來,聽見了動靜,她便進來了。

穆連瀟趕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待走到外間,他問道:“可是府衙來人了?”

錦蕊點頭。

穆連瀟轉眸看了眼內室,吩咐錦蕊道:“我去一趟,夫人睡著,別吵她。”

錦蕊應下了。

穆連瀟出去了,錦蕊躡手躡腳帶上了門,躺回到榻子上時,她了無睡意。

是不是出事了?

錦蕊的心七上八下的,默默念了幾聲佛號。

屋里,睡夢中的杜云蘿挪了挪身子,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室內漆黑一片。

身邊空空的,她按了按發脹的眉心,抬聲喚錦蕊。

錦蕊一個激靈醒過來,趕忙披著衣服進去:“夫人,是要喝水嗎?”

“世子練功去了?”杜云蘿的聲音啞啞的,“雨勢這么大,我都不曉得天亮了沒有。”

錦蕊垂手,恭謹道:“天未亮,才四更天。兩刻鐘前,府衙里使人來尋世子,世子出去了。”

杜云蘿怔住了。

四更天了,穆連瀟這時候出去,定是府衙里有要緊事情。

只是,穆連瀟并非官府官員,杜懷讓是個做事有分寸的,白日里請他過去幫忙并不奇怪,但這大半夜里的,還把穆連瀟從被窩里叫出去,可見是出了大事體了。

杜云蘿的心撲通撲通直跳。

大雨會造成什么?

河道決堤?附近的村子受災?泥石沖落?

杜云蘿知道的也不過就是這些,她眉頭緊蹙,道:“世子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既然是去了府衙,吃喝都不要擔心他。

你再去睡會兒吧,等天亮后,讓人去街上打聽打聽,看看有什么消息。”

錦蕊扶了杜云蘿躺下,替她理了被角,放下幔帳,這才退出去了。

杜云蘿闔著眼睛,可她睡不著。

宣城水流不興,就算下三天三夜的大雨,也不會有決堤的煩惱,頂多是河水漫上了岸邊而已。

泥石沖落,是毀了村子,還是毀了官道?

思及此處,杜云蘿就緊張了起來。

也不知道邵元洲和杜云茹如何了……

如此惴惴到了天亮,錦蕊催了人手出去打聽情況。

沒多久工夫,就有消息傳回來,說是往良縣去的官道塌了,泥石埋了旅人。

錦蕊和洪金寶家的面面相窺,這個消息,她們怎么敢去杜云蘿跟前說。

杜云蘿催著問了,洪金寶家的只能硬著頭皮答了。

聞言,杜云蘿倒吸了一口涼氣,面色慘白。

洪金寶家的趕忙寬慰她:“夫人,就是傳言而已,未必能作準的。”

“空穴不來風。”杜云蘿捏緊了手中帕子,“若不是官道塌了,大伯父怎么會半夜里把世子叫了去。”

“大老爺為官多年,做事妥當,官道若塌了,定是已經使人去疏通了。”洪金寶家的道。

杜云蘿咬著下唇,站起身來:“我去尋大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