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終

第四百零四章 謹慎

哥兒哭聲響亮。

杜云蘿把兒子抱了起來,睨了眼穆連瀟狼狽不堪的下擺,笑意更深。

穆連瀟苦笑,他聽當了父親的兵士們提過,說家里那臭小子動不動就尿了一身。

嘴上罵歸罵,可他們說起來時目光炯炯,分明帶著幾分滿足和得意。

現在,穆連瀟多少能體會這種滋味了。

穆連瀟去凈室里清洗更衣。

彭娘子打了水進來,與杜云蘿一道替哥兒換了尿布和褲子。

待穆連瀟出來時,哥兒剛剛收拾干凈,渾身舒坦的他踢了踢腳丫子,瞪大著烏黑的眼睛咧著嘴笑。

肉呼呼的臉蛋白皙嫩滑,嘴巴隨了杜云蘿,眼睛、鼻子都與穆連瀟相像。

哥兒沒有牙齒,嘴里空空的,笑起來有些傻氣。

可就是這份傻氣,讓穆連瀟的心軟得一塌糊涂。

這就是他的兒子,是尿他一身的混天魔王,也是笑得傻兮兮的小團子。

穆連瀟在哥兒身邊坐下,又忍不住去逗他。

等用過了晚飯,哥兒就犯困了。

杜云蘿讓彭娘子抱他回房里歇息,與穆連瀟兩人隨意在園子里走動消食。

“京中按說已經收到信了,”穆連瀟牽著杜云蘿的手,笑道,“祖母和母親一定很高興。”

杜云蘿莞爾。

她能想象到吳老太君和周氏的笑容,她們盼著這個哥兒盼了好久。

同樣的,杜云蘿也能猜到練氏的心境,定然是一肚子的悶氣吧。

氣就氣吧,氣倒了才好。

前世她們讓她受的氣還少嗎?

杜云蘿轉眸,道:“不曉得祖母會給哥兒取個什么名字。”

穆連瀟停下腳步,偏過頭在杜云蘿額頭印了一吻:“放心,定是個好名字。”

翌日,穆連瀟和杜云蘿帶著哥兒去了府衙。

端哥兒瞧見弟弟,樂得手舞足蹈的。

哥兒還是個只會瞪眼睛,轉轉脖子的小娃兒,端哥兒卻跟他玩得格外熱鬧,兩個小東西自顧自樂呵,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樂什么。

不知道也不打緊,僅僅看著那兩張笑臉,就叫人從心底里喜悅不已了。

“端哥兒是個好哥哥。”杜云蘿一面說,一面看著顏氏的肚子。

顏氏眉宇之中全是喜氣。

在府衙里用了晚飯,一家人才回桂樹胡同。

剛進了胡同口,就聽到了輕快的調子。

與平日里戲班子唱戲不同,也不是江南的絲竹之音,入耳曲調輕快,節奏分明,哥兒也聽見了,眼睛不停轉。

穆連瀟隔著轎子與杜云蘿道:“你們先回去。”

杜云蘿頷首。

回到家中,她等了足夠大半個時辰。

雖然這調子極難得聽見,但特征明顯,聽過一次就不容易記錯。

那是胡樂,是關外人喜歡的調子。

前世邊關戰事了結后,京城也盛行過一段時間的胡樂。

杜云蘿彼時已然寡居,自與那些熱鬧無緣,只是養子跟著二房的幾個小子一塊去聽過幾回,回來后細細說與她聽。

那年,她親自撫養長大的穆令冉不過九歲,還沒有那些風言風語,他還是與養母關系融洽的貼心孩子。

光靠語言無法傳達那胡樂的與眾不同,穆令冉攢了銀子讓人買回來了把胡琴,蹩手蹩腳地給杜云蘿演示。

外行人奏樂器,逗得杜云蘿笑出了聲。

穆令冉管這叫彩衣娛親。

當時心暖,在幾年后漸漸變得心寒。

回憶起前事,杜云蘿悶聲嘆了一口氣,她捧著熱茶小口小口飲了,心情才稍稍舒暢一些。

那些往事都已經過去了,現在的她,有親兒在懷,就足夠了。

只是,胡同口的江南客商的家中為何會有胡樂?

此時的胡樂不比十幾年后盛行,而且朝廷和韃子在邊關打得厲害,即便是愛好胡樂的人家,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把這個搬出來。

宣城之中有人夜奏胡樂,要是傳到了上頭,杜懷讓都要上折子請罪。

穆連瀟讓他們先回來,也是因著這一條吧。

杜云蘿胡亂想著,直到穆連瀟進來,她才起身迎了上去。

“那是胡樂。”穆連瀟低聲跟她道。

杜云蘿頷首:“我知道。”

穆連瀟聞言,又道:“我打聽了一下。

那劉老爺做了多年的關外生意,對胡樂很是喜歡,今日家中的客人同樣喜歡,這才演奏起來。

不僅是胡樂,還做了好些胡餅,硬要送給我幾張,我只好帶回來放在廚房里了。”

杜云蘿忍俊不禁:“那你是如何跟他們說的?”

“我說了是鄰居,對曲調好奇,”穆連瀟在羅漢床上坐下,斟酌著道,“他家的客人看得出武藝不錯,說是鏢局鏢頭出身,叫賈德,從前護過劉老爺的鏢,常年行走關外,這兩年打仗了,才止了這條路線。”

杜云蘿聞言,心里咯噔,皺著眉頭看向穆連瀟:“世子的意思是……”

“我聽他們說話,對關外十分熟悉,也到過古梅里。”穆連瀟說罷,見杜云蘿神色凝重,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臉頰,“向導極為重要,我會謹慎再謹慎。”

杜云蘿點了點頭。

向導難尋,鏢頭賈德突然出來在了他們的視線里,這叫杜云蘿一時之間難以放心。

世上是有湊巧之事,但杜云蘿更怕這是穆元謀給他們設的一個圈套。

若是尋一個假向導,在茫茫大漠之中,不說穆連瀟會如何,朝廷的兵士都會遭受滅頂之災。

杜云蘿知道,穆連瀟是沒有把這事體往二房設計上想,但他作為副將,必須為朝廷考量,不能輕易就如何如何。

只要穆連瀟慎重,杜云蘿就能多放心一些。

一夜好眠。

杜云蘿醒來時,穆連瀟不在身邊。

梳洗更衣之后,院子里不見穆連瀟練功的身影,杜云蘿問了錦蕊。

錦蕊抿著唇直笑,手往后一指:“在園子里。”

杜云蘿一怔,快步往后頭的小園子里去。

園中搭起了支架,泥土清新,穆連瀟插下了花枝。

杜云蘿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穆連瀟。

穆連瀟的衣擺褲腳沾了泥土,額上一層薄汗,他轉頭看向她,溫柔眸子猝然染了笑意。

視線霎時氤氳,杜云蘿長睫顫顫。

那是云蘿花枝。

前世今生,在京城,在嶺東,穆連瀟都要為她種下大片大片的云蘿花。

呼吸之間,仿若已經聞到了盛開的云蘿花香,杜云蘿幾步上前,緊緊抱住了穆連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