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連慧的眼珠子動了動,嘴唇囁囁。
“別急著說話,聽祖母說完,”吳老太君打斷了她,“你想要的后路,這個當口,別說你父母兄弟們,也別說我,沒人會拍著胸脯給你應下,應下了也是騙你的。
我們穆家是什么人家,平陽侯府是什么人家,你自個兒又是什么身份,這筆賬,你自己就能算明白。
姑爺沒了,平陽侯府里治喪,你作為妻子,這個時候不在靈前,卻在娘家,落到別人眼里成了什么了?無論你往后想走哪條路,無論這條路能不能走,你現在該做什么?
你要做的,就是讓別人挑不出你的錯來!讓宮里、讓平陽侯府、讓勛貴世家,讓京中這么多雙眼睛嘴巴,不能說你一個字的不是!
連誠已經牽扯到這事情里來了。
知道的,是你回家來尋連誠算賬出氣,不知道的,只當我們要反過頭去再算計平陽侯府。
連慧,你先回去,后頭的事兒,讓祖母仔細想想。”
穆連慧直直看著吳老太君,倒是把譏諷的神色收了起來。
吳老太君這番話,就算不是應承穆連慧要如何如何,起碼是站在當前的事情上,仔細分析了的結果。
穆連慧不是傻子,她回來鬧這么一通,能換到的也就是這么一個結果,真的要一哭二鬧三上吊,把吳老太君徹底惹惱了……
若有似無地撇了杜云蘿一眼,穆連慧垂下眼簾。
徹底和娘家撕破臉皮,杜云蘿的前生就是她的前車之鑒。
她可以鬧,可以罵,但不能絕了后路,失去娘家的倚仗,她何談歸家,何談改嫁?
往后留在平陽侯府,若晉家要將她揉圓搓扁,只要沒餓著她冷著她,不在吃穿用度上虧待她,只給與精神上的壓力,誰還能說什么?
杜云蘿是不與娘家開口說心中委屈,吃穿用度不虧,不知定遠侯府里情況的杜家自是不管她。
可穆連慧若在此刻和娘家扯破了臉,往后便是與娘家哭鬧,只要晉家沒逼著她去死,沒落定遠侯府臉面……
吳老太君惱了她,二房自顧不暇,指望杜云蘿給她出頭?
前路還是要盡量握在自己手上。
穆連慧低聲道:“祖母說得對,我不該讓別人挑我的錯處,原本,晉尚的死,我也沒什么錯處。”
吳老太君見她還不算糊涂到底,拍了拍她的手,道:“讓連誠和他媳婦送你回去,等靈堂置了,讓連瀟跟他媳婦過去上香。”
穆連慧頷首,這是她該得的體面。
練氏見談妥了,松了一口氣,親自送了穆連慧到二門上:“慧兒,事已至此,你讓老太君多琢磨琢磨。”
話音一落,穆連慧偏轉過頭,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看不出任何的情緒:“祖母在琢磨,那您呢?您是替我琢磨呢,還是聽祖母的?”
練氏一愣,干巴巴道:“慧兒,娘是當兒媳的,很多事情……”
“呵……”穆連慧彎著眼睛笑了,梨渦淺淺,不見可人,只覺嘲諷,“原來您這么聽祖母的話呀?我當您只聽父親的話呢。他讓您往東您就往東,他讓您往西您撒腿也就往西跑了,祖母的心思,這些年您違背得還少嗎?”
練氏呼吸一窒,瞥了一眼一旁的蔣玉暖,沉聲與穆連慧道:“別亂講話。”
穆連慧咯咯笑出了聲,手臂穿過蔣玉暖的手臂,就像童年時一般挽在一塊:“阿暖,你看,這世上就有各種各樣的母女,各種各樣的婆媳。
你母親大手一揮,什么事兒就給你安排妥當了,她給你琢磨的就是你該走的,連你祖母的話都不管用;我的母親呢,說要把我的事兒交給我祖母琢磨,反正她琢磨了沒有用,干脆就不琢磨了。
這么想來,我們兩個也算是同命相連,不管自個兒到底怎么想的,根本沒人在乎。阿暖,我們總算不枉一道長大。”
蔣玉暖的臉霎時白了,穆連誠不遠不近地過來,她怯怯望過去,不曉得他聽見了多少。
練氏胸口一悶,張嘴想說些什么,可穆連慧倔強的神情讓她心痛,也讓她心慌,怕她再口無遮攔地說些不能說的出來,便干脆閉了嘴。
平陽侯府的馬車就在二門上候著,穆連慧踩著腳踏上了車,蔣玉暖朝練氏施禮后便跟了上去。
練氏低聲叮囑了穆連誠幾句,穆連誠這才上了車。
柏節堂里,穆元謀端坐在椅子上,道:“母親,讓您操心了。”
吳老太君目光沉沉湛湛,看著唯一剩下來的兒子,想起穆連康失蹤的真相,她又一時不曉得與穆元謀說什么了。
擺了擺手,吳老太君道:“你先回去吧,連慧的事情,容我慢慢想。”
穆元謀退出去了,芭蕉把地上的碎瓷片都收拾了,又添補了新的用具。
吳老太君就著單嬤嬤的手飲了茶,苦笑道:“這可真給老婆子出了個大難題。”
杜云蘿坐在一旁,一言不發。
吳老太君剛才勸解穆連慧的話,說到底也就是緩兵之計。
不管怎么說,先穩住穆連慧,先把人勸回去,這一點,穆連慧自己也知道,“再嫁”兩個字,很多時候都是口頭上的氣話,真的要那般做,委實太難。
“元策媳婦,”吳老太君喚周氏,“你幫老婆子一道想想,連慧嫁過去,這都沒有一年啊,她……”
周氏眉宇之中閃過一絲郁色,嘆息道:“寡居一輩子,到底是個什么味道,嘗過的人才懂。
我也就算了,我還有連瀟,老爺去了之后,總歸有個盼頭,現在看著兒子成家生子,我的日子不算難。
可想起連康沒有消息的時候的三弟妹,還有四弟妹,老太君,她們這些年多苦多難,我是看在眼里的。
這日子,都不知道何時是個頭。
連慧還小,我打心里不希望她受這個罪。”
吳老太君長長嘆了一口氣,抹了一把臉,道:“總歸是我親孫女,我又何嘗舍得?
可我們這樣的人家,祖宗的臉面不能不顧啊!
穆家的媳婦們,各個都守著,輪到連慧這個女兒了,就說不守了,這說出去,定遠侯府在京里還怎么抬起頭來做人?”(